权倾朝野的枕清风暴毙死了。
真是景泰十二年初的一大喜事。长灯节前,京都坊间采买年货的人都多了起来。手腕着手的妇人拎着篮子,三三俩俩指点着摊上红火的对子。
酒楼上说书的先生往常似是被枕国公压榨的狠了,今儿在台子上唾沫横飞,对那枕清风没甚好话。
“……那狗贼一介书生,竟暗中使了龌龊手段,得了三衙几位相助,围了太华殿……”
“……腌臜之地爬出来的恶心玩意……”说书的情绪高昂,惊堂木一拍,众人闻之一振,越说越起劲,
“……白瞎了顾侍郎一身品行,半点没遗传到……说到底,还不是废太——陛下的一条……”
边上有人掩拳咳嗽,大有提醒之意。可兴致上头,哪里还能看得到听得到这些细小的提醒。
“……如今这贼人已经——”布衣长袍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枚银针冲他面门而来,与眼珠相距不过一寸。
小厮恨铁不成钢的侧过头去。
白色长靴踩在说书先生面前的案几上。
灰衣装的人大气不出,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好半晌,才敢看对面人的满是杀气的柳叶眼,结巴道“姑娘……”
“下次,别再让我听到了。”姑娘缓缓褪下银针,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言语内容却不寒而栗,“当心我让你这辈子都发不出声音。”
先生暗自松一口气,还没松完,那银针又逼近“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
溪明月敛了敛眼睛,满意下了高台。
有好奇不敢多事的酒楼客人和管事恨不得自己长八双眼睛六对耳朵,把这八卦新鲜事件,看个遍。让这自带锋利气息的姑娘眼神一扫,不舍的收了头。
算了,保命要紧,热闹哪有命重要。
溪明月剑柄一挑,勾起桌上的布袋行李,搭在右肩,大步出了门朝东走去。
酒楼安静了一刻钟,好事的人伸长脖子够到门外,见姑娘没了街巷,忙通风报信,“人走远了,方先生继续……小二,再给我上盘蜜果,再沏一壶好茶,我要接着听……”
“好嘞,我这就去,您且稍等。”
三言两语一打岔,谁还记得刚来了个人扬言要弄他们成哑巴。自然是“揭高位短处”的故事更有意思。
他们热衷于看高位者难堪,又不敢方面发难,便爱在这只言片语中获取满足。
于是酒楼里复热闹来。
虽说市坊早已不同于前朝有明确划分,可除了主街道三条,其他街巷的门面店铺并不多。
花青箭袖用皮革线束口,墨丝挽着一半发髻,另一半自珠钗下编成好些小辫子挂在剑鞘上。
溪明月一把推开门,却站在门口。
屋内没有燃灯,分明是白天,朝北的房间光线不如南向的好。
开门的光线倾泄进来,屏风后面的塌上,紫衣银线,身形修长的青年半倚着。
听到动静,眉心用力撑开眼睛,是一双眼含秋波的杏眼,布满血丝。淡淡道“遇到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能听得出来,说话之人极力想要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奈何在溪明月听来,仍旧是气若游丝,半死不活。
她强忍着火点了盏灯,一掌拍在塌几上,茶具跟着振动。
“你过往去信给我说,你这些年,在京都过的很好。可从我将你从府邸带出来,单你养病这几日,我听到的都是对你的唾骂、羞辱,污言秽语不绝,好词褒奖半分也无。”
“景泰帝登基前怎么许诺你的,甚么‘荣华官职随你挑’,甚么‘天下与诸卿共治’。而今却也要设计害你,要是明烛的消息再晚一刻。神仙到了也救不了你。这就是你说的好!”
……
“师父当初怎么说的?”溪明月问。
塌上的人垂着眼皮,像是睡着了。就在溪明月等的耐心即将耗尽时,青年人开口“师父说……”
“师父说,江山有命数,该是明是暗,‘非人力所能及也。’何需你操心。”
屋内烛光忽明忽暗,人影也跟着忽大忽。
溪明月盯着眼前的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妥协道“我去煎药,你去外面走走,久歇不利于恢复。”
枕清风应了一声,眼睛却是要瞌上了。结果让溪明月抱着药盅拉起来,“别睡了,去帮我洗个菜,我跑了几天累死了,今天晚上你做饭。”
见枕清风不搭话,溪明月还想再扯些其他的。
“我再坐会儿就去。”枕清风道,“不会睡的,放心。”
“那成。”溪明月道探手过去把脉,“比昨日稳多了,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晚上吃完饭,一起去瓦子走走。明儿一早也去买些长灯节的什物。”
“你不知道,明烛他们都还等着咱俩回去过长灯节,你身为桃李真人的丈人。理应亲自挑选。”
桃李真人溪明月嘴巴碎,手上忙着捣药。
枕清风坐在那儿,目光跟着溪明月来来去去。当真是挽起袖子,走到厨房忙活去了。
洗净手舀了两碗面粉,呈一碗清水放在边上砧板上放着切好的韭菜。他敲一颗鸡蛋进到了些许水的面糊中,拿起筷子搅拌起来。
起锅热油,待温度适宜,用汤勺呈出完全搅拌完成的面糊,顺着锅的边缘顺着向内走两圈。一面儿成形,轻轻拿铲子撬开缝隙,翻个面,等另一面成形,这饼就成了。
枕清风眼里的红血丝并未减少,也许是药物原因,他此刻不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