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乔小满站在城西公交总站前，不停地调整着背包肩带。她提前到了十五分钟，现在正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她的后颈，汗水已经浸透了T恤后背的一小片。
“优等生果然喜欢早到。“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小满转身，看见许嘉树倚在站牌旁，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慵懒笑容。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头发似乎刚洗过，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我...只是怕迷路。“乔小满撒了个小谎，下意识抚平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许嘉树递给她一瓶冰镇矿泉水：“走吧，还要转一趟车。“
车上人不多，两人并排坐在后排。乔小满小口喝着水，偷偷打量许嘉树的侧脸。他今天看起来比在学校时精神多了，眼睛明亮有神，不再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
“为什么对建筑感兴趣？“许嘉树突然问。
乔小满握紧水瓶：“我爸爸是建筑师，从小耳濡目染吧。家里堆满了各种建筑模型和图纸，我学会认字前就先学会了认比例尺。“她顿了顿，“你呢？“
许嘉树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小时候住过一栋老房子，有个阁楼。我总喜欢躲在里面，想象自己是个建筑师，用积木搭建各种房子。“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那房子卖了，但我一直记得它的样子。“
乔小满想说些什么，车却在这时到站了。
下车后，许嘉树带着她拐进一条林荫小道。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走了约莫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栋红砖砌成的老房子静静地矗立在空地中央。
“就是它。“许嘉树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雀跃。
乔小满屏住呼吸。眼前的建筑比素描上更加迷人——暗红色的砖墙爬满了常春藤，西式的拱形门窗与中式的飞檐完美融合，虽有些年久失修，却更添几分沧桑的美感。
“这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一位留洋归来的建筑师为自己设计的，“许嘉树轻声解释，“你看那些砖块的排列方式，还有门窗的比例，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
乔小满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许嘉树笑了笑：“图书馆地方志室有记载。“他走到房子侧面，指着一处细节，“看这个排水系统的设计，到现在都运作良好。“
乔小满跟过去，近距离观察那些精巧的结构。许嘉树的讲解专业而生动，完全不像个高中生，倒像是建筑系的学生。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为他平日苍白的皮肤添了一抹血色，眼睛也因热情而闪闪发亮。
“你应该学建筑，“乔小满脱口而出，“你比我们学校职业规划课的老师懂得还多。“
许嘉树的表情突然黯淡下来：“现实不是喜欢什么就能做什么。“他转移话题，“想看看里面吗？“
“可以进去？“
“后面有个窗户的锁坏了。“许嘉树有些狡黠地眨眨眼，“我上次来就发现了。“
乔小满犹豫了：“这是私闯民宅吧？“
“这房子空置好几年了，听说业主在国外，一直没处理。“许嘉树已经迈步向屋后走去，“来都来了，不想看看内部结构吗？“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理智。乔小满跟着许嘉树从一扇半开的窗户爬了进去。屋内灰尘遍布，但格局确实如许嘉树所说——中西合璧。客厅是西式的壁炉和沙发区，但天花板却装饰着传统的中式彩绘。
“小心地板，“许嘉树提醒，“有些地方可能不稳。“
乔小满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突然，一阵风从破损的窗户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她打了个喷嚏，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地板，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啊！“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回。乔小满的后背撞上许嘉树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没事吧？“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
乔小满慌忙站直身体，脸颊发烫：“没、没事，谢谢。“
许嘉树很快松开手，但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乔小满假装对墙上的纹路产生浓厚兴趣，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上楼看看？“许嘉树提议，声音比平时略显紧绷。
二楼比一楼保存得更好，几间卧室还留着些老式家具。最里面有个小房间，门虚掩着。许嘉树推开门，突然僵在原地。
“怎么了？“乔小满凑上前，然后也愣住了。
这是一间儿童房。褪色的蓝色墙纸上印着星星月亮，一张小木床靠墙放着，床上居然还整齐地铺着被褥，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堆放的积木——各种建筑模型的雏形，虽然粗糙，但能看出设计者的用心。
许嘉树缓缓走到小床前，手指轻抚过床头的刻痕——那里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母：“J.S.“。
“你还好吗？“乔小满轻声问。
许嘉树没有回答。窗外突然响起雷声，接着是雨点砸在屋顶的噼啪声。原本就昏暗的房间更显阴郁。
“看来要等雨停了。“许嘉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他在小床边坐下，拿起一块积木在手中转动。
乔小满在他身边坐下，不确定该说什么。雨水顺着窗框渗入，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水洼。
“这是我以前的房间。“许嘉树突然说。
乔小满瞪大眼睛：“什么？“
“我家以前就住这里。“许嘉树苦笑一下，“十年前的事了。我爸做生意失败，房子被抵押，后来就卖了。“
乔小满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对这栋房子如此了解：“那些积木...“
“我小时候搭的。“许嘉树拿起一个半成品的小塔楼，“那时候天天说要当建筑师，造好多漂亮的房子。“
雨声渐大，打在窗棂上的节奏如同某种哀伤的旋律。乔小满看着许嘉树轮廓分明的侧脸，突然很想拥抱他。
“现在呢？“她轻声问，“还想当建筑师吗？“
许嘉树沉默了一会儿：“想。但可能没机会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我妈生病需要钱，我爸...算了，不提他。我得早点工作。“
乔小满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看着窗外的雨幕。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许嘉树眼中闪烁的光芒——不是泪光，而是一种倔强的决心。
“你可以申请奖学金，“乔小满说，“还有助学贷款。你的成绩...“
“成绩？“许嘉树自嘲地笑了笑，“除了数学，其他科我都差得很。“
“但你很聪明！只要努力...“
“乔小满，“许嘉树转头看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全心全意支持你的父母，有不用担心学费的生活。“他的语气并不尖锐，却让乔小满感到一阵刺痛。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乔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她一直认为只要努力就能实现梦想，却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起点。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嘉树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指向远处的天际，“看，雨小了。“
确实，雨势已经减弱，阳光开始穿透云层。许嘉树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然后向门口走去：“走吧，趁天还亮着。“
回程的公交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乔小满偷偷观察许嘉树，发现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谢谢你今天带我来，“下车前，乔小满鼓起勇气说，“这房子真的很特别。“
许嘉树点点头：“下周见。“
周一早晨，乔小满刚进教室就感受到了异样的氛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她进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怎么了？“她小声问林妙妙。
“你还不知道？“林妙妙瞪大眼睛，“月考成绩出来了！许嘉树数学全年级第一！比第二名高了十五分！“
乔小满惊讶地看向教室后排。许嘉树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睡觉，似乎对这场骚动毫无察觉。
“李老师都快疯了，“林妙妙继续说，“说许嘉树是十年一遇的数学天才，还问他为什么其他科那么差。“
乔小满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仿佛许嘉树的成绩与她有关。课间，她故意绕到许嘉树桌前，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
“恭喜，数学天才。“
许嘉树抬起头，睡眼惺忪：“嗯？“
“别装了，“乔小满忍不住笑了，“全年级都知道你数学考了第一。“
许嘉树耸耸肩：“题目简单而已。“
“李老师说想推荐你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
“没兴趣。“许嘉树又趴回桌上。
乔小满正想再说什么，班主任王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安静。首先祝贺许嘉树同学取得数学单科年级第一的好成绩。“她顿了顿，“不过，其他科目还是需要加强。许嘉树，从今天开始，你要参加下午的补习班。“
许嘉树终于抬起头：“我下午有...“
“打工是吧？“王老师打断他，“我已经和你父亲谈过了。他说支持你以学业为重。“
许嘉树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他说的不算。“
“许嘉树！“王老师严厉地说，“这是学校的规定。如果你还想顺利毕业，最好配合。“
乔小满看到许嘉树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
放学后，乔小满在图书馆等许嘉树来补习，但他始终没出现。直到图书馆要关门了，她才收拾书包离开。路过操场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篮球架下。
许嘉树抬头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来找我补习？“
乔小满在他身边坐下：“发生什么事了？“
“王老师给我爸打电话，“许嘉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结果那家伙醉醺醺地跑到我打工的店里闹，老板把我开除了。“
“天啊...“乔小满捂住嘴，“那你妈妈的医药费...“
“再找别的工吧。“许嘉树站起身，“走吧，天黑了。“
接下来的两周，许嘉树像变了个人。他开始认真听课，完成所有作业，甚至主动回答问题。老师们惊喜不已，同学们则议论纷纷。只有乔小满知道，他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显然是在熬夜打工。
周五的社团招新日，乔小满在建筑模型社的摊位前填写报名表时，有人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
“这个社，要考试吗？“
乔小满转身，惊讶地看到许嘉树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同样的表格。
“你...要加入？“
许嘉树点点头：“王老师说参加社团对升学有帮助。“他顿了顿，“而且，我有点想法。“
社团活动室里，指导老师张教授听完许嘉树的想法，眼镜都快掉下来了：“你要复刻那栋红房子？那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许嘉树拿出几张草图：“我已经画好了基本结构。乔小满可以负责细节部分。“
张教授仔细查看草图，连连点头：“很有想法。材料社里基本都有，你们可以先用这个学期做基础结构。“
就这样，每周三下午，乔小满和许嘉树都会在活动室一起制作模型。许嘉树负责整体架构，乔小满则精心雕琢门窗等细节。他们配合默契，常常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这里应该再加一根横梁，“一天下午，许嘉树指着模型的一处说，“不然承重会有问题。“
乔小满递给他一根细木条：“像这样？“
许嘉树接过木条，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尖。两人同时缩回手，一股微妙的电流似乎在空气中流动。
“对，就是这样。“许嘉树的声音有些哑。
乔小满低头假装整理工具，以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模型进展很快，一个月后已经初具规模。张教授赞不绝口，甚至提议让他们参加市里的中学生建筑模型大赛。
“真的可以吗？“乔小满兴奋地问。
“当然，“张教授笑着说，“你们这个水平，拿奖很有希望。“
放学路上，乔小满和许嘉树讨论着参赛的事，不知不觉走到了分岔路口。
“今天我爸应该在家，“乔小满说，“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可以给他看看我们的模型照片。“
许嘉树犹豫了一下：“不太好吧...“
“没事的，我爸人很好。“乔小满拉住他的手腕，“走吧！“
乔小满家是一栋宽敞的现代风格住宅，她父亲乔铭远正在书房绘图。看到女儿带同学回来，他放下笔走了出来。
“爸，这是许嘉树，我们班的，也是建筑模型社的搭档。“乔小满介绍道，“我们做了一个很棒的模型，张教授说要推荐我们参赛呢！“
乔铭远上下打量着许嘉树，表情从礼貌的微笑逐渐变得严肃：“许...嘉树？你父亲是许志强？“
许嘉树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您认识我父亲？“
“多年前有过业务往来。“乔铭远的语气突然冷淡下来，“小满，来厨房帮我端菜。“
厨房里，乔铭远压低声音：“你怎么和他混在一起？“
乔小满困惑不解：“他怎么了？许嘉树人很好，而且特别有建筑天赋...“
“他父亲是个酒鬼，欠了一屁股债。“乔铭远严厉地说，“那孩子初中就打架闹事，名声很差。离他远点。“
乔小满震惊地看着父亲：“您根本不了解他！他数学全年级第一，我们的模型...“
“够了！“乔铭远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不许再和他来往。吃完饭就让他走，以后不准带他回家。“
那顿饭吃得异常尴尬。乔铭远只问了许嘉树几个关于学习的问题，然后就一直沉默。许嘉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匆匆吃完饭就告辞了。
乔小满送他到门口：“对不起，我爸爸平时不这样的...“
“没关系。“许嘉树笑了笑，但笑意未达眼底，“谢谢你今天的邀请。“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乔小满心里一阵刺痛。回到屋里，她直接面对父亲：“您为什么那样对他？“
乔铭远放下茶杯：“小满，你还小，不懂有些人就是不适合交往。那个家庭...很复杂。“
“可许嘉树不是他父亲！“乔小满争辩道，“他勤奋、聪明、有才华...“
“够了！“乔铭远拍案而起，“我不准你再和他来往，听见没有？“
乔小满含着泪跑回房间，重重关上门。她拿出手机，想给许嘉树发消息道歉，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她只是发了一条：“我们的模型一定会拿奖的。“
许嘉树没有回复。
但周三的社团活动，他依然准时出现了。两人默契地没有提那天的事，专心完善着红房子模型。当最后一片瓦被粘上屋顶时，许嘉树突然说：“看，完成了。“
乔小满望着这个他们共同创造的小小世界，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模型上，为红砖墙镀上一层金边，就像那天他们在真实的红房子里看到的一样。
“真美。“她轻声说。
许嘉树转向她，嘴角挂着罕见的柔和笑容：“是啊，真美。“
在那一瞬间，乔小满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就像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