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个个从房梁处吊起的药包发出一阵浓郁的草药味,再与尸体散发出的怪异味道混在一起,着实令人不适。
“哎哟,我当是谁惹得咱们张夫子如此大动肝火,原来是周家公子。”老郎中抬了下满布褶子的眼皮看了进来的周吉安一眼,又继续着他手上的事。
周吉安一阵苦笑。
“老郎中,您就不要再揶揄我了。”
齐郎中没有再作声,周吉安也是。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郎中才放了下手中的器具,又擦了擦手。
然后开口道“她,不是被熏死的。”
听到这个结论,周吉安心中是暗暗松了口气,因为他还是担心是那道符点燃了房子,致使刘三婶死在了里头,不过,他其实也早有预感,毕竟那是梦里的事。老郎中如今这么一说,不过是让他证实了心中所想。
此时周吉安没有说话,他等老郎中接着说下去。
“鼻腔口腔都没有灰,也没有因高温不适出现的肌肉蜷缩,指甲里虽然有些抓爬地面的土灰,但反倒是...”
“皮屑吗?”
“嗯。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老郎中以怀疑的目光瞟了周吉安一眼。
周吉安没有在意。
“那您觉得,她是怎么死的呢?”
“你先说说,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
老郎中的怀疑,可不会因为周吉安的不在意就完全打消。
“她的身上有多处的抓痕,爪痕以及撕咬伤...我怀疑...”
“你想说是野狗一类的动物?”
周吉安没有回答。
齐郎中阅人无数,看着周吉安回答的倒是实诚,他也不妨说起他发现的最大疑点。
“唔...最奇怪的地方还不是在这里,她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哪致命的伤口是?”
“哦?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周吉安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脖子。
齐郎中又看了一眼他,也不追问。
“没有,她浑身上下都有好像被野兽撕咬的伤口,但这血,就好像是被抽走了,或者说吸走了一样,这是老夫在这岛上闻所未闻的。”
齐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理由呢?”
“她身上的尸斑比起一般的要淡得多,倘若是被熏死的,尸斑是鲜红色的,而且,她不仅浑身发青,就是她的眼睑也是发白的。”老郎中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拉开了刘三婶的眼睑让周吉安看个明白。
“一般人死了,眼瞳会浑浊,熏死的则会布满血丝,唯有这样的,失血而亡的,才会泛白。”
他停顿了片刻,让周吉安好好理解他说的话。
“不过,我也是照本宣科罢了。”
说罢,老郎中给刘三婶的尸体又盖上了草席,自己则坐到一旁,翘起了二郎腿。
周吉安趁势给他递去了卷烟,但被齐郎中拒绝了,他抽起了自己的烟袋。
烟草味渐渐弥漫在空气中,盖过了尸体身上发出的味道。
“你觉得,什么样的野兽会这样做。”几口烟过后,周吉安又问。
“不知道,闻所未闻。不过...我看那些撕咬的伤口...罢了,没什么了...”齐郎中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不符合身份的话,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您直说吧。”
老郎中先是抬了抬手,示意周吉安不要急,又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张夫子,可以进来了,你站那门外,听不真切。”
果然,话音刚落,张敬之也走了进来,他的眼睛首先确认了刘三婶的尸体的确是被好生盖起来了。
但周吉安跟张敬之两人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人。”齐郎中的声音,低得仿佛连他自己也不敢确认。
“她身上的这些伤口,就像是被人啃咬的。”
两个年轻人同时愣在了原地,他们愣在原地的理由或许各不相同,但的确都愣住了。
六月中的下午,毒辣的太阳不仅炙烤了大地,也把这小间蒸得格外的闷热。两人额头上,衣服上都渗出了汗,可是那心却感觉到真正的寒凉,伴随着外头那一阵阵的虫鸣声,是矛盾的感觉,是唇干舌燥的感觉。
老郎中灭掉了短烟枪,又把烟灰敲在了一个竹筒里。
竹筒发出‘叩叩’的声响,也把两人给敲醒了过来。
“闻所未闻哪。”他轻轻摇了摇头。
“齐先生,您对她,有印象吗?平日里,她有没有来过您这里?身上又没有得过一些什么病呢?会不会是她自己...”张敬之问到,他始终是不想把问题带到一个奇怪的方向的。
老郎中想了想。
“与其说,是她得过什么病,倒不如说,是她家里人得过什么病。”
两人等他接着说下去。
“她家里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得了肺病,会传染的那种,也就很少外出了。可就她的命最硬,那段时间她家里基本都是她在操持。”
站在的两人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因为她家里人的确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面了。
周吉安听过这种病,据说是由洋人带到国内的,叫肺结核,但至于是不是,还不好说。
“那后来...是治好了吗?”周吉安继续问到。
“没有,这病,不好治啊。”而他也自然料到了。
“那再后来呢?”
“后来,也不算后来吧,就最近,最近一段时间开始,就没有再来了。”
“为什么不来了?”这个问题,是张敬之问的。
“不知道。我不打听。”
他对这个回答感到了失落。
“不过...这样子的,她家不是第一个。”可齐郎中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意思?”
“早前死的那一家子...”
“张益达。”
“对,他的内人也得过病,脾胃的问题,也是久久不能断尾,反倒是越积越深,不过那多半啊,是心病。”
“这又怎么说。”周吉安不懂,毕竟他没接触过这家人,又没在岛上生活。
老郎中沉默了一阵,看了眼张敬之。
于是,张敬之又答道“我查了下,张益达在外人眼里是个老实人,但是对家里人,对他的内人却管的很是严厉。”
周吉安明白了他的意思,读书人,很不习惯用打骂这样的字眼。
“反正啊,就是后来也不来拿药了。但张益达家里这一回,我反倒是有了解过为什么不来了。”
老郎中卖了个关子。
“她的病,好了。”
“好了?”
“对,对对。痊愈了,所以我才说啊,这多半是心病。”
“那她有说是怎么好的吗?”
老郎中紧盯着周吉安的双眼,斟酌了许久后,才挤出来两个字。
“念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