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清晨的时候,周吉安回到家中小睡了一下,再次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少爷,要不,先吃个午饭再走吧。”王妈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周吉安。
半夜跑出去的周吉安,清晨才回到家中,如今又一句话不说地离开,这让王妈的脸上是忧心忡忡。
“我.......”周吉安不敢直视王妈的眼睛,但昨夜的事就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阴霾,让他总想弄个水落石出。
“少爷,今天是青玲小姐的生辰...”王妈趁着周吉安犹豫的同时,赶紧提醒到。
周吉安心中竟是一紧,他承认他忘记了这件事。
“您自从回家后,也没怎么跟老夫人还有小姐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周吉安叹了口气,王妈说的句句事实。
他只好打消了当下出门的念头,选择了留在家中把这顿饭吃完,只是村里的事,让他感到了某种的迫切,某种与他紧密相关的迫切,他是想着争分夺秒也要把事情给控制下来的。
而那疯女人预言了自己的死,而她临死前对所有人的诅咒,也是久久回荡在他的心中。
“吉安,好生吃饭。”
周吉安回过神,母亲与女儿都在看着饭桌前的自己。
“是,母亲。”
“你也快吃吧。”他又轻声对女儿的周青玲说到。
吃饭的过程很是安静,直到快吃完的时候,周老夫人又开了口。
“今天,青玲长了一岁,你为人父,自然也长一岁。既然回来了,村里的事热心也是应该的,只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最近,我托船栈的账房先生把最近几年的账给理了一遍,我这老眼是看不过来了,你要不忙的时候,就过去看一看吧,也顺便熟悉一下,家里的几条船平日里都忙些什么买卖。”
“母亲,我...”周吉安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也就留下了一个字。
“是。”
“那就好,那青河祭的事,若是村长不愿意,那便算了吧。我只是寻思着,最近发生的这些惨事,也是我多年来未有闻之的,还是要求个安才好。”
周吉安沉默了片刻,才终于把这些天心里的疑问给说出了口。
“母亲,这个青河祭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不过是个祈福的事情,既然已经停了六年,为什么您如今又反复想要村长操持。”
周老夫人,轻叹了口气。
“唉,你自知我出身并非本村本岛。只是,你爹在世的时候,他对这祭祀的事,就一直挂在心上。他与前任的村长也从来没在这件事上有过什么差错,除了三年前你爹病倒了,可当时他的口中也是对这个事耿耿于怀,似是有什么重担一直放不下心,只是你又不在...当时反复给你去信...”
说到这里,周老夫人似乎是念及与老爷子的情分,眼中泛红,又放下了碗筷,说不下去。
“这件事,我会再找村长商量商量的,也请母亲放安心。”
周吉安记得,从三年前他爹病倒以后,确实是多次收到了来信,让他回去主持青河祭的事宜,但人在外头的周吉安哪里有这门子心思回家里操持祭祀,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父亲走后的如今,母亲也还是放不下这件事,这多半是出于对父亲的挂念,看来还是要再找村长聊一聊才好,但今天是不行了。
午饭过后,周吉安匆匆赶到了私塾,然而敲了几声过后,却没有人应声,大门紧闭。直到有人路过时又好心告诉他,张敬之是到了村里唯一的老郎中那里。
这还真是巧了,周吉安来这里除了想要聊下那家人的情况,刚好就是要问那刘三婶的尸身现在打算怎么处理的问题。
于是,他便又赶到了郎中的药铺子里。
老郎中齐先生是岛上唯一的郎中,他的医术算不算高明不知道,只是他作为唯一的郎中,在岛上是有声望的,但凡什么婚丧嫁娶,也总不乏他的身影。
估计也是因为这样,长久以来,他便多少有了些沽名钓誉,在他的眼里,碰死人这种事,自然算是脏活儿,只是这岛上又没有仵作,有些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需要他帮衬着,因此村里人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说他的闲话。
所幸,老郎中虽然不想碰死人,但是对于学习,倒是颇为热心精进,或许也是不想因为这方面的事情被人质疑他的医术吧。
这么看来,自尊心这个东西,也不全是坏事。
老郎中此时正好待在后堂检查尸身,而张敬之则是在门外候着,他看了那东西容易忍不住吐。
而跟他一起的,还有一名保丁,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靠近的。
不过,周吉安也不算是闲杂人等,所以那保丁也没有为难他的打算。
周吉安刚与张敬之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感觉这个保丁很是眼熟,又认出他是昨晚负责送刘三婶回家的其中一人。
林全。
此时此刻的林全精神状态也不甚好,他似乎也在为昨晚发生的种种而感到了惶恐与疑惑,毕竟,他可能是最后一个看见刘三婶的人了。
“林全,你放宽心,我就想简单了解一下你昨晚跟她分开时候的情景。”周吉安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旋即与林全又交谈了起来。
林全点了点头,他到过村长那,知道眼前的是刚回来的周家少爷,也是家里那条船的东家,自然对他是比较相信的。
“你把刘三婶送回去的时候,她是自己进的家吗?还是家里人把她给领回去的?”这个听上去可有可无的问题,对于周吉安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林全乍一听虽有些不解,还是努力回想了一下。
“不,不不,不是她自己进去的,她当时,是不愿意进屋里去的,她甚至在家门口了,都在喊着要见村长,不要回去。但是,陈宝敲了门,是她的丈夫跟儿子出来把她给领回去的。与其说是领回去,倒不如说是架回去的。”
“架着回去?你确定,他们当时是都回屋了吗?”
“对。”林全肯定地点了点头,因为,这房子最后只找到了刘三婶一人,他也是知道的。
“他们当时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们,表现得很平静,就是跟咱说,有劳我们了,不过...”林全的表情上,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让他难以理解的事。
“不过什么。”
“临走的时候,陈宝可能是多喝了两杯,说了句下次把这个疯婆子看好了的时候,我当时心想糟糕了,那不是得罪人的话吗?嘶,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的儿子居然也不生气,甚至还说,他近期会带刘三婶到岸上去,说她脑子里得了病,病得不轻,要给她找个西洋的郎中看看。”
“也是很平静地说吗?”
“对。”
“他们的神情,你看着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的地方...我有点记不起来了,因为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就觉得,语气是很冷淡的,我说句难听的哈,平静的,就不大像活人在说话。”
周吉安轻轻皱了皱眉,他感觉哪儿有点奇怪。
“啊,对了,我想起为什么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了,他们家啊,没有点灯!他们家别说门外没点灯笼,就是屋子里面也看不见有光。”
周吉安猛地明白了过来。
对了,就是这点,原来是因为根本没有光。
“那刘三婶就这么进去了?”
“唔,说来也挺闹心的,她当时用了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跟语气,说要救救她,她要见村长。可是我们当时都在想,这疯婆子还在说疯话,都好心给她送到家里去了,还想闹,结果...没想到她就...”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全的脸上多了几分自责与不忍。
周吉安没再问下去,他不想为难这个年轻人。
“周少爷,可是你说,为什么只找到了她一个呢?要都烧死了怎么就找不到尸体,要活着,怎么又留她一个呢?她的家里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林全不解地摇了摇头。
“这些话,你有跟张团练说过吗?”
“说过了,他好像也带人在那附近找过,但是也没找到人。”
“唔,这件事,回头我看见他,再跟他琢磨琢磨,你就暂时先别挂在心上了。”
话说到这里,林全知道周吉安也没有头绪,只是点头答应。
待周吉安的问话结束后,一旁听着的张敬之这时候才把周吉安又拉到了另一边去。
“你为什么突然找林全问这些事情?”张敬之自然也听见两人的对话,他此时的语气多了愠怒。
“没什么。”周吉安推开了张敬之的手。
“你回来的时候,一副对什么都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又突然对这些案子的事,这么热心...”张敬之不反对周吉安参与村里的事,他甚至是双手赞成的。
只是这周吉安刚回岛上以及这两天态度的转变,实在让他感到奇怪,他也知道周吉安不是个做事没有目的的人。
面对张敬之的质疑,周吉安原本是不打算往细里说的。
“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她家是五口人的,和尚又是怎么回事?”可是,张敬之又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周吉安想了想,只好又把那两次遇到的梦境也跟张敬之说了遍。
“你啊,怪力乱神。”
可最后,张敬之也只是给了他四个字,周吉安自然也毫不意外,他了解对方。
“难不成你是想说,刘家那几口人都是死人吗?僵尸?还是什么吃人的怪物,那他们又跟和尚是什么关系?至于那符箓自燃的事,倘若那江湖术士有心,哪怕是加点石灰、白磷或是小用机关,火折子就是很好的例子,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只是恰好你那时候又在做梦。”
周吉安除了那个梦与化为乌有的符箓,也确实没有任何的证据。
对于张敬之冷静而且理智的质疑,他也只能选择了不再说话。
“且不说你是不是为了青河祭而说出这样的话。村子现在够乱的了,现在鸦片的事也还没水落石出,人现在也失踪了,伍生他们也还在查,你这些话,我劝你啊就莫要再跟别人提起了。”
张敬之有些生气,他的脸上微微涨红,要知道,他跟周吉安一样,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睡过安稳觉了,一个百无一用的儒生,想要在村子里以读书人的面子撑出一个立足之地,立场跟做事情都是很重要的。
这么些年下来,他是累了,他也会累。
周吉安看着对方满布血丝的双眼,摆了摆手,也不想争辩。
一根烟的时间过后,周吉安敲响了齐郎中内堂的门,又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