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份精妙绝伦的图纸,李栓柱忍不住咂舌惊叹:
“神了!真神了!女官大人……您、您还会这般手艺?”
“这图画得……真是……真是心灵手巧,堪比鲁班再世啊!”
他搜肠刮肚,也只能想出这些赞誉之词。
萧景珩的眼中也掠过毫不掩饰的赞赏。
他虽然不通匠作,但身大晟的王爷,见识过工部最顶尖的工程图,林晚这张图在清晰度和规范性上,竟似乎更胜一筹!
他看向林晚的目光中,探究与欣赏之意又深了几分。
这个林晚,究竟还藏着多少令人惊喜的本事?
“李师傅过奖了,只是希望能说得更明白些。”
林晚谦逊地微微一笑,随即神色一正,指尖点向图纸的核心部位。
“王爷,李师傅,请看。这便是水车的主体,我称之为‘龙骨水车’,其关键在于这连续的刮板和水斗……”
讨论就此展开。
林晚指着图纸,详细解释每一个部件的名称、作用和原理。
“这是主轴,需用最坚硬的木材,承力之处最好以铁件加固。”
“这是叶片,入水角度需计算好,方能借水力最大化。”
“这是水斗,大小和间距要合适,保证汲水量又不会彼此干扰。”
“这是引流槽,需有一定倾斜度,引导水流向高处……”
她不仅讲构造,更清楚地阐述了其背后的力学原理和水利知识。
虽然尽量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表述,但许多概念依旧让李栓柱听得云里雾里,又觉茅塞顿开。
萧景珩则听得极为专注,不时发问,总能切中要害,显示出极强的理解力和逻辑思维。
李栓柱起初还有些拘谨,但随着讨论深入,他作为资深匠人的那份经验和自信也逐渐被激发出来。
他开始就一些具体细节提出自己的看法:
“大人,这主轴若是全用铁力木(格木),岭南倒是好找,韧性足也够硬,但价格昂贵,且沉重无比,安装极为费力。”
“依小民看,主轴核心可用杉木,关键受力处镶嵌铁力木,或以铁箍加固,是否更为可行?”
说完他顿了一顿,又指着下一处。
“女官大人设计的这水斗连接处甚是精巧,但若要经久耐用,小民觉得此处榫卯可改为‘穿带’结构,更能抗水流冲击……”
“引流槽若是全用木板拼接,岭南潮湿,易腐坏。可否在槽内壁涂刷桐油混合石灰、细沙的防渗层,或者……条件若允许,靠近水源的一段,直接用陶管衔接是否更好?”
林晚认真听着李栓柱的建议,眼中不时闪过亮光。
这些来自古代工匠的实践经验,恰恰弥补了她图纸上的理想化设计,使其更贴合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和材料特性。
她频频点头,将一些好的建议记录下来,对图纸进行微调。
萧景珩则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的讨论,时而沉思,时而提出一些关于整体效率、安装难度、所需人工等方面的宏观问题。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热烈讨论,一架融合了现代设计理念与古代工匠智慧、充分考虑了岭南当地实际情况的“龙骨水车”实施方案,逐渐清晰完善起来。
林晚根据最终讨论结果,重新整理了一份所需的材料清单。
她取过纸笔,蘸墨,字迹清秀而快速地书写起来。
萧景珩和李栓柱都安静地看着,只见那清单上罗列的项目越来越长:
木材类:
主轴:铁力木或硬杉木(需直径一尺以上,长三丈)——(二十条)
叶片板:松木或杉木(厚一寸半)——(六十片)
水斗:柏木或樟木(耐水耐腐)——(四十个)
支架及辐条:结实耐用的杂木(杉木、樟木等)——(大量)
引流槽板材:杉木(厚一寸)——(大量)
金属类:
主轴关键部位加固铁箍(宽两寸,厚三分)——(二十道)
大型铁钉(长五寸、七寸)——(十斤)
中型铁钉(长三寸)——(二十斤)
铁制轴承(或可用坚硬耐磨的铜制、硬木制替代)——(两对)
铁锔子(用于修补加固木板)——(五斤)
其他材料:
粗壮麻绳(用于临时固定、安装)——(大量)
鱼鳔胶或牛皮胶(用于防水粘合)——(二十斤)
桐油——(五十斤)
石灰——(一百斤)
细沙——(五十斤)
特制引水陶管(直径一尺,长两尺)——(四十节)
替换叶片、水斗等易损件所需木材——(一批)
清单列出,长长一串,琳琅满目,数量更是颇为可观。
萧景珩拿起清单,逐行仔细看去,脸色却变得越来越沉重。
桌面,沉吟不语。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李栓柱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筹集这些材料,尤其是在瘟疫横行、人心惶惶、物资流通几近停滞的岭南,绝非易事。
其中一些特定规格的木材、铁器,更需要时间专门加工制备。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萧景珩重新抬起头,目光中的沉吟已然被一种决断所取代。
他将清单轻轻放下,看向林晚和李栓柱,语气沉稳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些材料,问题不大!”
“李师傅,你即刻开始准备工具,召集你能信得过的帮手!”
“林姑娘,还需劳你根据今日所议,将关键部件的尺寸图纸细化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所有这些材料,五日内,本王定会悉数送达此地!”
……
金石县衙门口。
李承影那辆风尘仆仆的青蓬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守门的衙役早已眼尖地看到,机灵地小跑上前,殷勤地掀开了车帘,露出李承影略带疲惫的脸。
“大人,您回来了!”
李承影淡淡地“嗯”了一声,就着衙役的搀扶下了马车,踩在县衙门前冰冷的石阶上。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向那衙役问道:
“本官不在的这几日,县衙可还安稳?可有人前来谒见或生事?”
那衙役微微躬身,回答道:
“回禀大人,衙内一切如常,并无甚大事,只是……新任的县主簿陈知白陈大人,已于昨日傍晚时分抵达县衙,说是奉吏部文书前来接任的!”
“陈知白?”李承影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他有些印象,似乎是京中某位官员的远亲,但具体背景不详。
主簿一职负责文书档案、仓廪保管等,是他的佐贰官,前来接任也在情理之中。
“陈主簿现在何处?”
衙役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古怪的神色,继续回禀道:
“陈大人此刻应在二堂签押房熟悉公务,此外……”
李承影下意识地眉头一挑:“还有什么?”
衙役接着说道:
“大人,陈主簿他来时,还……还带来了一个看起来甚是奇怪的人!”
“哦?奇怪的人?”李承影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面上不动声色。
“快快领本官前去看看!”
说着,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疾步跨入了县衙那道高高的门槛,朝着二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