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肥皂水带着一股馊味,顺着阿米娜细瘦黝黑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脚下油腻的泥地上,溅开一小圈深色痕迹。她面前的水泥池子里,浑浊的水翻涌着,像一头消化不良的怪兽,里面浸泡着堆积如山的脏衣服——昂贵的丝绸、挺括的纯棉衬衫、散发着刺鼻香水味的女士内衣。这些布料,来自达拉维贫民窟铁皮屋顶和塑料布围墙之外的那个世界,那个霓虹闪烁、财富流淌如恒河水的孟买。
“动作快点,死丫头!”莎希达大妈粗嘎的嗓音像砂纸磨过铁皮,她臃肿的身躯堵在洗衣棚唯一的门口,阴影几乎吞噬了阿米娜,“拉吉夫老爷家的司机等着拿衣服呢!误了时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大妈。”阿米娜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像池子里的脏水。她那双过于明亮、带着点野性的眼睛,却像黑夜里的猫,在湿漉漉的睫毛下飞快地扫视着池子里翻腾的衣物。她的手指在冰冷的污水里灵活地穿梭,像两条不知疲倦的鱼。外人看来,她只是在机械地搓洗、揉拧,重复着这个贫民窟洗衣女工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苦役。
只有阿米娜自己知道,她指尖每一次看似无意的触碰、每一次在衣物领口、腋下这些隐秘角落的短暂停留,都带着精准的目的。她的指甲缝里,藏着比肥皂沫更隐秘的东西——几片几乎看不见的、从昂贵衣物上剥离下来的微小皮屑。它们黏在她特制的小小油纸包里,像被捕获的萤火虫,被迅速塞进腰间那条破旧纱丽掩盖下的一个同样破旧、却异常干燥干净的金属小盒里。
这个秘密,是她在帮邻居帕丽玛婶婶清洗一个刚死去的、据说曾在某个富商家里帮佣的老妇人遗物时偶然发现的。那老妇人的枕头套里,藏着一张泛黄的、印着看不懂的英文和复杂曲线的纸片。阿米娜用三块粗糖贿赂了贫民窟诊所那个总是醉醺醺的“医生”的儿子,才弄明白那叫“DNA鉴定报告”。一个疯狂的念头,像达拉维雨季泛滥的污水一样,猛地灌进了她干涸的心田。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住在云端、脚不沾泥的富人老爷们,可以随意抛弃骨肉?凭什么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而贫民窟的孩子只能在垃圾堆里刨食?凭什么帕丽玛婶婶只能抱着那个眉眼酷似某位珠宝商的儿子,夜夜哭泣,却连靠近对方家门口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混杂着愤怒和不甘的火焰,在阿米娜年轻的胸腔里燃烧起来。她开始留意,开始收集。富人们毫不在意地丢弃的旧衣,成了她狩猎的丛林。她那双被肥皂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手,成了最精密的仪器。她甚至用帮“醉医生”儿子跑腿赚来的微薄卢比,从他那里偷偷换取廉价的提取试剂和邮寄费,将那些承载着秘密的皮屑,寄往城里那些隐蔽的、只要付钱就不过问来源的私人检测机构。
每一次寄出样本,她的心都悬在嗓子眼。每一次收到那薄薄几页纸的回信,她的手指都会因为激动而颤抖。那些报告,成了她撬动命运、报复这个不公世界的杠杆。
“帕丽玛婶婶!”阿米娜压低声音,像一只敏捷的猫,溜进帕丽玛那间用废弃广告牌搭成的、低矮得几乎直不起腰的棚屋。屋里弥漫着劣质香和病痛的气息。帕丽玛枯槁地躺在破席子上,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同样瘦小的男孩。
“拿着这个!”阿米娜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塞进帕丽玛冰凉的手里,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去找那个珠宝商!这是他的儿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赖不掉!”
帕丽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报告上那个复杂的数据和那个“99.99%”的结论,枯瘦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突然,她爆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嚎哭,那哭声里没有喜悦,只有积压了太久的屈辱和绝望喷涌而出。她死死攥住阿米娜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得认!他得认啊!”
几周后,帕丽玛的棚屋前,破天荒地停了一辆不属于贫民窟的、锃亮的黑色轿车。一个穿着体面、表情倨傲的男人,在保镖的簇拥下,将几捆厚厚的卢比甩在帕丽玛脚边肮脏的地面上,眼神如同看着一堆垃圾。
“拿着钱,带着你的小杂种,滚远点!永远别出现在我们老爷面前!”
轿车卷起尘土扬长而去。帕丽玛跪在泥地里,紧紧抱着那些沾满灰尘的钞票,哭得撕心裂肺。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阿米娜站在人群后面,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墙,看着这一切。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跳跃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光芒。
“看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洗衣工凑近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敬畏,“阿米娜,你是我们达拉维的‘血手印’!那些老爷们怕你了!”
血手印。这个带着血腥气和复仇意味的名字,像野火一样,在达拉维曲折肮脏的小巷里悄然蔓延。越来越多的女人,带着绝望或最后一丝希望,偷偷找到阿米娜。她们像朝圣一样,献上自己偷偷攒下的几个卢比,或者一点珍贵的食物,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
阿米娜的金属小盒越来越满。那些油纸包,承载着无数贫民窟女人的血泪和隐秘的渴望。一份份报告从城里寄回,成了投掷向那个光鲜世界的炸弹。有时是无声的硝烟(一笔封口费),有时是猛烈的爆炸(一场闹上小报的丑闻)。阿米娜的名字,成了达拉维底层一种隐秘的力量象征。她感觉自己像行走在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但每一次成功,每一次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面孔因恐惧而扭曲,每一次看到帕丽玛们能多吃上一顿饱饭,都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快感,一种掌控他人命运的、令人上瘾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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