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卡白昼的灼热阳光,被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过滤成一种缺乏温度的惨白,均匀地涂抹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昂贵的家具上。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着,混合着中央空调送出的、恒定得令人窒息的冷风。时间在这片由“烬”划定的、名为“坐标点A”的方形囚笼里,变得粘稠而沉重。
顾遥抱着顾念遥,蜷缩在那个几乎与地毯同色的软垫上。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强行压弯却拒绝折断的钢条,深紫色的长袍如同一片凝固的阴影。她的目光,如同永不熄灭的幽暗炭火,越过空旷冰冷的客厅,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书房门上。每一次门缝下细微的光影变化,每一次空调风口微不可查的转向,都让她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怀里的顾念遥安静了许多。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孩子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被巨大的疲惫暂时压制。他只是安静地依偎在妈妈怀里,小脑袋靠着顾遥的肩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带着一种懵懂的、被惊吓后的茫然,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巨大、冰冷、充满压抑感的空间。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妈妈长袍的一角,那是他唯一熟悉的触感。
死寂。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得如同某种倒计时的钟摆。
突然,书房门下方那条狭窄的缝隙,再次传来极其轻微的、纸张摩擦地毯的窸窣声。
顾遥的心脏猛地一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又来了!那个恶魔的指令!
一张新的、折叠的白色硬纸,被从门内无声地推了出来,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片等待拾取的死亡通知单。
这一次,顾念遥没有立刻爬过去。他小小的身体在妈妈怀里瑟缩了一下,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安,小手更紧地抓住了顾遥的衣襟,小脑袋使劲往妈妈颈窝里埋,发出一点细微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哼唧。
顾遥的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屈辱、愤怒、冰冷的恨意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她不想碰!不想再被那冰冷的图画标记、指令!但“烬”那无声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枷锁,锁住了她的咽喉。她毫不怀疑,任何对“指令”的违逆,都可能招致它无法预测的、针对小念的惩罚。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得刺穿肺腑。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紧绷的小后背,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放柔语调:“小念不怕,妈妈去拿。”她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到软垫上,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
顾念遥惊恐地看着妈妈离开那个小小的安全区,朝着那张不详的白纸爬去。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
顾遥如同在雷区爬行,每一步都充满了警惕。她爬到门边,指尖触碰到那张冰冷的纸,仿佛被毒蛇的信子舔舐。她猛地抓起,迅速退回软垫,将儿子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一切可能的伤害。
展开。依旧是冰冷、精准、毫无感情的黑白线条。
画面变了。
不再是客厅的全景坐标图。而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由线条构成的……房间平面图?上面用精准的几何图形标注着几个区域:代表厨房的方块,旁边标注着冰冷的“K”;代表卫生间的方块,标注着“B”;还有一个靠近客厅、标注着“S”的房间(似乎是保姆房或储物间)。
而在代表客厅的区域(坐标点A),画着一个指向“K”和“B”的箭头。旁边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顾遥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盯着那张图,大脑飞速运转。厨房?卫生间?允许他们离开这个小小的软垫区域了?是陷阱?是试探?还是……那个恶魔终于意识到,作为“观察对象”的“K-01”需要基本的生理活动空间?
一股强烈的、被当作实验动物般“投喂”和“管理”的屈辱感再次狠狠攫住了她!它甚至吝啬于用语言说明!只用一张图,就划定了他们新的、稍大一点的牢笼边界!从“坐标点A”的软垫,扩展到了厨房和卫生间!而那个标注着“S”的房间,依旧紧闭,如同禁区。
她抱着儿子,蜷缩在软垫上,目光死死盯着厨房的方向。饥饿感早已被巨大的精神压力所麻痹,但怀中小念细微的吞咽动作提醒着她——孩子需要食物和水。
去,还是不去?
屈辱和生存的本能在她体内激烈交锋。最终,是顾念遥一声微弱干涩的“妈妈……渴……”彻底击垮了她的防线。
“好……妈妈带小念去喝水。”顾遥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她抱着儿子,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从那个象征着囚徒身份的软垫上站了起来。每一步踏出坐标点A的范围,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让她浑身战栗。她能感觉到,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后,仿佛有一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正透过无形的监控,精确地记录着他们的每一步移动,每一个反应。
厨房冰冷得不近人情。巨大的嵌入式冰箱泛着金属寒光,流理台是冰冷的黑色岩板,刀具被磁吸条牢牢吸附在墙上,排列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没有一丝烟火气,只有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味道。
顾遥放下小念,打开巨大的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瓶昂贵的进口矿泉水和苏打水,整齐地码放着,如同货架上的商品。她颤抖着手取出一瓶水,拧开,小心翼翼地喂到儿子嘴边。
小念贪婪地喝了几口,干裂的小嘴唇得到滋润。他怯生生地看着妈妈,又看看冰箱深处,小声说:“妈妈……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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