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酒楼闻讯
淳安县醉仙楼的鎏金招牌在炎炎烈日下摇晃不定，烫金的醉仙二字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投下的斑驳光影如同碎金般在青石板上跳动。
二楼雕花栏杆旁，叶卉茗戴着素纱帷帽独坐角落，轻纱下若隐若现的轮廓被阳光勾勒出一道朦胧的金边。她青葱玉指无意识地蘸着冰镇龙井，在泛着幽光的檀木桌面上勾勒出北斗七星的图案，茶水在木纹间晕开，像七颗坠落的星辰。
邻桌几个江湖客的醉语忽然随风飘来，带着酒坛碰撞的脆响。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拍案道：那无咎客萧听云当真了得！前日荒冢间一战，他单凭一支青竹箫就震退七大高手——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酒碗突然咔嚓裂开一道细纹，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缝滴落。
可不是！旁边瘦削男子压低嗓音，喉结紧张地滚动，听闻用的是西域魔音功九幽断魂曲！寒玉公子陆九霄回去就呕了黑血...他说着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窗外——三只停在檐角的麻雀毫无征兆地栽落，在尘土中抽搐着死去。整个二楼霎时静得能听见叶卉茗指尖残留的茶水，正嗒地一声坠入七星图案的天枢位。
叶卉茗手中的青瓷茶盏突然倾斜，盏底与檀木桌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琥珀色的茶汤沿着盏沿缓缓溢出，在桌面上蜿蜒成一条细流，漫过她方才勾勒的星图痕迹，将未干的茶渍冲散成一片模糊的暗影。
她忽忆起萧听云在云沚居说过的《天门谣》，那日细雨如丝，他倚在竹廊下，指尖轻敲青瓷杯，低吟剑气横秋，箫声断月，嗓音清冷如霜。可转眼间，师父云笈散人曾警告过的无相柔功又浮上心头——此功阴诡至极，杀人无形，中者经脉寸断，外表却无半点伤痕。
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二十年前那个血月之夜，无相狂魔燕北冥以无相柔功血洗武林的恐怖传说——尸横遍野，却无一人身上带伤，唯有七窍渗出的血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萧听云的身手与那魔头何其相似？那支青竹箫震退七大高手的传闻，与当年燕北冥以一根柳枝屠尽三十六派高手的记载如出一辙。可那日在竹林深处，他救下自己时眼中的澄澈又作何解释？彼时他指尖轻点她腕间穴位，内力温润如春水，与传闻中阴寒蚀骨的无相柔功截然不同。
她指尖微颤，一滴残茶从指缝滑落，在桌面上溅开，像极了一滴血。
姑娘的茶凉了。
一柄描金折扇轻轻压住她微微颤抖的皓腕，扇骨触碰到肌肤的刹那，传来一丝温润的凉意。叶卉茗抬眸，正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眼——那公子身着月白襕衫，衣袂间隐约浮动着一缕清雅的沉水香，腰间玉佩温润如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青芒。
正是三日前在官道上替她解围的范无争。
当时太乙精舍十二名追兵将她团团围住，刀光剑影间，她后背已抵上粗粝的山岩，退无可退。为首的黑衣人狞笑着扬起长剑，剑锋映着夕阳，在她眼前划出一道刺目的血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清越的玉鸣——范无争翩然而至，衣袍翻飞间，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竹摇曳生姿。他手腕轻转，十二道剑气破空而出，如游龙惊鸿，精准地击中精舍弟子手中长剑。铮铮铮数声脆响，精铁打造的剑刃竟齐齐断裂，碎片如寒星四溅，深深钉入道旁古松的树干之中。
他收扇而立，唇角含笑，连鬓角垂落的发丝都纹丝未乱。这般优雅从容之态，与萧听云杀伐决断的凌厉作风，恰似春风与秋霜，形成鲜明对比。
此刻范无争广袖间暗香浮动，那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竟与西门砚白常焚的醉仙香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三分甜腻，多了几分清冽之气，像是雪后初绽的寒梅。叶卉茗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公子的风雅，折扇开合时袖口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偏又能在谈笑间施展出那般凌厉的剑气。
比起萧听云那带着几分邪气的神秘——那双总是含着三分冷意的眸子，唇角偶尔浮现的似笑非笑，范无争更像是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连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都透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范某恰巧知晓无咎客萧听云的行踪。他指尖在桌面轻叩，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敲击檀木的声响清脆悦耳，节奏暗合《梅花三弄》的曲调，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地落在节拍上，姑娘若有意...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一只通体漆黑的苍鹰掠过屋檐，投下的阴影在范无争俊美的侧脸上划过一道阴翳。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灰影，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叶卉茗剑柄上的银穗无风自动，细碎的银丝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正是那只传信的灰鹤！它振翅悬停在窗棂前，爪上系着的芦苇管在阳光下泛着金芒，那光泽像极了萧听云束发用的冰蚕丝琴弦，在风中轻轻摇曳，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这一刻，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在她心头交错：一个是神秘莫测的无咎客萧听云，青竹箫斜插腰间，衣袂翻飞间总带着几分孤绝；一个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折扇轻摇时连袖口的褶皱都透着从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暗暗比较二人——
萧听云如刀，锋芒毕露，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凌厉的杀意，连呼吸间都仿佛能嗅到那股冷铁般的寒意；范无争似玉，温润内敛，连指尖敲击桌面的声响都透着恰到好处的韵律，像是精心计算过的琴音。
灰鹤忽然振翅，芦苇管在风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叶卉茗下意识伸手接住，指尖触到管身的刹那，仿佛同时触碰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温度——一个是寒铁般的冷冽，一个是暖玉般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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