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内,烛火摇曳,将曹操的身影投射在舆图之上,宛如一尊俯瞰山河的巨灵。
他的命令一出,帐内凝滞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起来。
荀攸躬身领命,快步走出大帐,去执行那道中止天机推演的指令。
陆离站在原地,心头巨石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曹操为何突然叫停,但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那该死的天机罗盘,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在抽取他的魂魄,再算下去,他真怕自己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加班而猝死的穿越者。
“你留下。”曹操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从舆图上移开,落在了陆离身上。
陆离心头一紧,刚刚放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天机司的事务,你暂时不必理会了。”曹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这里有件差事,更需要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
说着,他指向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竹简和卷宗,那灰尘厚得几乎能种地。
“这些是自兴平元年以来,荆州战区所有的军务旧档,杂乱无章,亟待整理。你即刻起,便去负责此事。”
陆离一愣,这是……发配边疆了?
从核心的天机参议司,直接调去看仓库?
曹操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补充道:“你的任务,是从这些故纸堆里,给孤汇总出一份《荆北防务疏漏备忘录》,直接呈报给荀军师。此事繁琐,却关乎我军南征大计的根基,非你莫属。”
话说到这份上,陆离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躬身领命:“遵丞相令。”
接下来的两天,陆离便一头扎进了故纸堆里。
昏暗的库房中,霉味与墨香混合,竹简冰凉的触感和纸卷脆弱的边缘成了他唯一的陪伴。
他没日没夜地翻阅、比对、记录,两夜未曾合眼,困得眼皮都快粘在一起,脑子里只剩下无数的地名、兵力和粮草数目在打转。
第三天凌晨,他终于将最后一卷旧档归位,揉着酸涩的眼睛,开始在草稿上汇总最后的结论。
当写到荆州之主刘表时,长期的疲惫让他脑子一时短路,那些前世游戏里的词汇不自觉地就冒了出来。
他提笔,在草稿上写下:“……综上,刘表近期掉血太快,各部人心浮动,估计撑不过今年的梅雨季。”
写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掉血?
这词要是让荀攸那样的老古板看到,怕不是要当场斥责他轻浮无状。
他犹豫了一下,又怕后人整理时看不懂,便在旁边括注了一行小字:“掉血=病危”。
正要收笔,他心中猛然一跳,觉得此言极为不妥。
这话说得太像后世的游戏术语了,万一被人深究,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可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份内部备忘录的草稿,最终呈上去的肯定是润色过的正式版本。
这种东西,向来是从没人会细看的。
“算了,反正没人会当真。”他如此想着,将这张写满鬼画符的草稿潦草地卷起,随手塞进了案头一个标着“待呈”的文书匣中,准备补个觉起来再誊抄。
然而,陆离算错了一件事。
他前脚刚离开库房,后脚就有一人奉命前来协理文书归档。
此人正是以严谨著称的议郎赵俨。
赵俨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散乱的竹简,当他打开那个“待呈”匣时,陆离那份潦草的草稿赫然映入眼帘。
起初他只是一扫而过,可“掉血”二字却像带着钩子一般,猛地抓住了他的视线。
“掉血?”赵俨眉头紧锁,反复咀嚼着这个怪异的词汇。
他身为经学之士,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如此用法。
可陆离是谁?
那是天机参议司的祭酒,能算出“天狼噬主”这等惊天预言的奇人!
他口中的词,岂能以常理度之?
赵俨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掉血’者,非皮肉流血也,此乃元气溃散、命数流失之象!”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窥见了天机的一角。
他立刻翻出随身携带的《天机录·五行篇》,这本书是天机司内部流传的推演纲要,陆离看不懂,但在赵俨这些深谙此道的人眼中,却是无上宝典。
他将书摊在地上,对照着刘表的生辰八字与荆州水文图,手指在图上疯狂游走,口中念念有词。
烛火下,他的影子扭曲不定,最终,他的手指重重地顿在代表荆州的“坎”位上,失声惊呼:“坎水将竭,主君命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陆祭酒一语道破天机啊!”
次日清晨,一封加急密奏便摆在了曹操的案头。
赵俨将自己的推演过程附于陆离的草稿之后,郑重呈递,奏折末尾写道:“天机示警,刘表将殁,荆州必乱,请丞相早做决断!”
曹操手持密奏,目光深邃。
他看着那句“掉血太快”,又看了看赵俨那套繁复的推演,久久不语。
他或许不全信鬼神之说,但他信陆离这个人屡创奇迹的“运气”。
“若刘表真的死了,依附于他的刘备,必有大动……”曹操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杀伐之气,“传令下去,立刻加强江陵、襄阳一带的哨探,日夜回报,不得有误!”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许都的核心圈子。
在一次军议的外厅,负责荆州降将联络的蔡瑁无意中听到了当值的虎卫在低声议论此事,提到了“陆离”、“天机”和“坎水将竭”几个词。
蔡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刘表病重,是他和蒯越等人死死捂住的最大秘密,为的就是能在刘表死后,第一时间拥立刘琮,献土归降,以此换取泼天的富贵。
如今,这个秘密竟被一个外人,用一种近乎妖言的方式捅了出来!
他立刻找到心腹谋士蒯越,屏退左右,将此事和盘托出。
“这个陆离,言语怪诞,屡出妖词,却又次次应验!”蔡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惊惧与狠厉,“你说,他会不会是和刘备暗中有所勾连,故意用这种方式,向丞相传递消息,逼我们提前动手,好让刘备坐收渔翁之利?”
蒯越捻着胡须,此人来历不明,却深得丞相信任,实乃心腹大患。
既然他喜欢用这些妖词,我们何不就此设一个局?”
他凑到蔡瑁耳边,低语道:“可借当年程昱参奏之事为由头,令心腹王甫伪造一封‘河道运营’的密信,信中假称陆离欲助刘备疏通南下水路,打通粮道。这‘运营’二字,与那‘掉血’一样,皆是闻所未闻的妖词,足以引人遐想。而后,我们再设法诱其在这份相关的公文上签字画押,届时人证物证俱在,看他还如何翻身!”
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狠辣。
一张针对陆离的无形大网,就此张开。
翌日,陆离尚在补觉,就被一名军谋司的文吏急匆匆地请了过去,说是有一份《江陵防务调整案》急需他协办。
陆离睡眼惺忪地来到军谋司,只见案上赫然摆着一份文书,标题用醒目的隶书写着——《荆江河道运营优化建议》。
“运营”二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离的心头!
他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这不是他那个时代的商业术语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正想细看内容,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群踱步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陆祭酒,你熟谙‘天机调度’之法,这份文书所涉调度之事,还请您协签一字,以作备录。”
话音未落,门外人影一晃,蔡瑁与荀攸竟一同踏入!
蔡瑁的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而荀攸则面色平静,两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陆离和他面前的文书之上。
陆离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局!
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运营”这个词,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罪证!
若他当场推拒,必然会引起怀疑,更坐实了他心虚。
可若是签了,这“运营河道”的罪名,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陆-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是在文书末尾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就在落笔的瞬间,他手腕一抖,看似不经意地在“运营”二字旁边,用更小的字体加了一行批注:“此处指船只调度往来,非开凿修渠之意。”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面色如常地对众人点了点头。
当晚,这份签着陆离名字的文书,被加急送到了曹操的案前。
曹操亲手展开,目光扫过,当看到“河道运营”四个大字时,他果然皱起了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良久。
蔡瑁的心腹在一旁侍立,心中暗喜,只等丞相一声令下,便可将陆离拿下。
突然,曹操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
“妙!妙啊!”曹操不怒反笑,脸上满是赞叹,“这个陆离,总能从奇绝之处着眼!水道乃我军南下之命脉,寻常人只知通航、运输,他却用了‘运营’二字!何为运营?此乃统筹全局,调度为纲,将死的河道盘活,使其效用倍增!此二字,道尽了水路调度之精要!”
他霍然起身,大声下令:“立即传令吕虔,命其率水师即刻封锁汉水三汊口,凡无我军手令之船隻,无论来路,一律扣押!孤要看看,谁还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运营’他自己的水道!”
命令如风,迅疾传下。
刘备的密使伊籍正乘着一艘小船,想借着夜雾渡过汉水,将催促刘琦起兵的密信送出,却一头撞上了吕虔的水师大营。
船队被强行拦下,人船俱获,那封关系到荆州未来走向的密信,就此石沉大海。
遥远的江东大营中,诸葛亮凭栏远望,望着江面上反常滞流的水纹,他手持羽扇,掐指推演片刻,眉头微微蹙起:“怪哉,敌军忽控水道,断绝南北往来,此乃‘坎位镇守’之象……莫非,是天意要阻我主南下之机?”
与此同时,许都城内,陆离的营帐中。
他正对着那块只有他能看见的虚空罗盘,罗盘边缘,一行新的小字正缓缓浮现:
“变量注入成功——‘河道运营’触发双轨误读链。目标(曹操)正面解读,敌对目标(刘备)计划受挫。最终效果:刘表病讯提前泄露风险增加30%,刘备南下计划被迫延迟7日。”
陆离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帐篷的缝隙,望向营外那些若隐若现的身影——那是蔡瑁派来监视他的亲兵。
他苦笑着喃喃自语:“这锅……背得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的江风骤然变紧,吹得营帐猎猎作响。
一艘没有任何旗帜的黑色小舟,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逆着湍急的江流,悄无声息地向上游驶来。
舟头之上,立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人,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火漆封死的木匣,脸上覆盖着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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