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峰的身形骤然凝滞。他右手按上了腰间那柄看似古朴的长剑剑柄,指腹感受着剑柄上熟悉的缠绳纹路和冰冷的金属触感。风雪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减弱了半分,露出了前方影影绰绰的人影。
五个人。
如同五尊从地狱风雪中爬出的魔神,悄无声息地截断了前路。
当先一人,身材魁伟如铁塔,赤着双臂,虬结的肌肉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仿佛是用无数血肉拼凑而成。他咧开嘴,笑声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嘿嘿,血手屠千在此,江公子,风雪漫天,急着往哪儿去啊?”他蒲扇般的巨掌随意地互相搓了搓,掌心竟泛起一层暗沉粘稠的血光,仿佛刚刚从血池中捞起。
屠千身侧,则是一个瘦削得如同骷髅的书生,面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他摇着一柄惨白如死人腿骨的折扇,扇骨末端还雕刻着几个微缩的骷髅头。白骨书生脸上挂着阴森的笑意,声音又尖又细,如同毒蛇吐信:“啧啧,剑仙高足,这细皮嫩肉,精血想必是上乘的大补之物啊。公子莫急,待会儿定让你死得……慢一点。”
“哼!”一声冷哼短促而飘忽,如同从九幽地府吹来的阴风。一个身形完全融入雪幕与阴影的模糊人影晃动了一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瞬息间又出现在另一个位置,只留下一道难以捕捉的残影和若有若无的寒气——鬼影。
另一个方向,一个穿着斑斓彩衣、如同戏子的男人慵懒地倚在一棵被积雪压弯的老树上,眼神迷离,嘴角挂着奇异的微笑。他手中把玩着几缕彩色的丝线,丝线末端似乎缠绕着细碎的光影,让人看着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昏沉欲睡之感。残梦。
江砚峰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刮过这四张或狰狞、或阴森、或诡异的脸。他的心跳平稳如初,但按住剑柄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半分。直到,他的视线最终落定在那第五人身上。
风雪中,她如同最妖异也最魅惑的一朵毒花。
一身紧裹的玄色纱衣,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在这片肃杀的白中,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诱惑。雪白的肌肤在玄衣衬托下,几乎有些晃眼。细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媚意天成,仿佛能勾魂摄魄。唇瓣是饱满的樱桃红,此刻正微微勾起一个慵懒而危险的弧度。她慵懒地把玩着自己一缕乌黑的长发,指尖缠绕,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
当江砚峰的目光触及那张脸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一股源自骨髓最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体内奔流的剑气,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刹那。无数破碎的血色画面,尖叫,火焰,倒塌的房梁,还有那抹在血泊中依旧刺目的、慵懒而残忍的笑意……潮水般汹涌地撞进脑海!
月姬!
那张脸,那抹笑,纵使烧成灰,他也认得!就是她!三年前那个血月之夜,带人闯入他江家,屠尽满门,最后倚在门框上,一边舔着短刀上的鲜血,一边对着尸堆下、目眦欲裂的江砚峰,露出这抹慵懒而残酷的笑容!
数年积压的仇恨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江砚峰按住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根根分明,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体内的剑气不再温暖,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冰冷的针,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奔涌,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的瞳孔深处,一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地狱深处燃起的复仇之火。
“月…姬……”两个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仿佛每个音节都裹着碎裂的牙齿和心头血。
月姬那慵懒玩味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她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如同审视着一件有趣的猎物。她上下打量着江砚峰那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却又带着几分熟悉轮廓的年轻脸庞,片刻后,一丝恍然和更加浓厚的戏谑浮现在她眼中。
“哦?”她的声音又软又媚,尾音拖得长长的,如同羽毛搔刮着耳膜,“江公子,几年不见,倒是出息了不少嘛。”她轻轻掩口,发出一阵银铃般却又冰冷刺骨的笑声,“怎么,急着去黄泉路上,和你那没用的爹娘团聚?”
“轰——!”
积压三年的血海深仇,被仇人轻描淡写的嘲弄瞬间点燃!江砚峰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不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濒死野兽的咆哮!
腰间古剑“青霜”发出一声清越激越的长鸣,如同沉睡的蛟龙被彻底惊醒!一道纯粹、凌厉、带着毁灭气息的青色剑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混沌的风雪!剑光暴涨,目标直指那玄衣妖娆的身影!速度之快,气势之决绝,仿佛要将眼前这片天地连同那刻骨的仇恨一同斩断!
这一剑,名为“裂帛”!剑仙王逸亲传,取其斩断一切束缚、撕裂一切阻碍的决绝之意!
剑光快逾闪电,直取月姬咽喉!
月姬脸上的媚笑骤然凝固,化作一丝真实的惊骇。她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在她只能躲在尸堆里苟延残喘的小崽子,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如此纯粹的杀意!那剑光中蕴含的锋锐,让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感到了针扎般的刺痛!
她反应亦是极快,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向后猛地一折,整个人如同风中弱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咽喉要害。同时,一双纤纤玉手闪电般从宽大的玄色袖袍中探出,指间不知何时已扣住了数枚细如牛毛、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淬毒银针,便要激射而出!
“放肆!”血手屠千怒吼一声,如同平地炸响镇岳!他那双泛着血光的巨掌猛地膨胀一圈,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恶风,如同两扇巨大的血磨盘,一左一右,狠狠朝着江砚峰拦腰拍去!掌风过处,连狂舞的雪片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白骨书生折扇“唰”地合拢,惨白的扇骨顶端瞬间弹出数根闪烁着绿芒的骨刺,毒蛇吐信般,悄无声息地刺向江砚峰后心!角度刁钻,阴毒无比!
鬼影的身形更是彻底消失,只在江砚峰身侧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冰冷的杀机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寻找着致命一击的缝隙!
残梦手中的彩色丝线无声舞动,斑斓的光影瞬间弥漫开来,试图扭曲江砚峰眼前的景象,拉扯他的神智!
五大护法,配合无间!杀局瞬间成型,要将这暴起的剑客绞杀当场!
江砚峰双目赤红,眼中只剩下月姬那张令人憎恶的脸。裂帛一剑虽被躲开,但剑势未尽!他手腕一抖,青霜古剑发出更凄厉的嗡鸣,剑尖震颤,瞬间分化出三道虚实难辨的青色剑影,如同三条暴怒的青龙,分别刺向月姬上中下三路!正是剑仙绝学“分光掠影”!
然而,屠千的血掌已至身侧,那腥风几乎要灌入他的口鼻!白骨书生的毒刺更是贴着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何方宵小,敢在我落月城外撒野?!”
一声断喝,如同九霄雷霆滚落人间!声音雄浑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压过了狂风的呼啸!
一道银光!一道纯粹到极致、霸道到极致的银光,撕裂漫天风雪,如同陨星坠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轰然砸入战场中心!
轰隆——!!!
大地剧震!狂暴的气浪以落点为中心,呈环形轰然炸开!地面厚厚的积雪被瞬间清空,露出下面冻得坚硬如铁的黑土!气浪所及,围攻江砚峰的血手屠千和白骨书生首当其冲!
屠千那拍出的血色巨掌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咔嚓”一声脆响,他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瞬间撕裂,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庞大的身躯更是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闷哼一声,双脚离地,炮弹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进远处的雪堆里,溅起漫天雪沫!
白骨书生更惨,他阴毒刺出的骨刺扇在沛然气劲下寸寸碎裂,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纸鸢,口中喷出一股带着腥臭的污血,翻滚着摔出十丈开外,生死不知!
鬼影那飘忽的身形被这狂暴的气浪硬生生从潜行状态中震了出来,如同水中的墨迹被搅散,踉跄后退,气息一阵紊乱。残梦手中舞动的彩色丝线更是被震得寸寸断裂,斑斓光影瞬间消散,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满是惊骇。
那霸道无匹的银光骤然收敛,显露出中心的身影。
来人身材高大挺拔,如渊渟岳峙。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暗银色的半身甲胄,肩头披着厚重的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面容刚毅,如同刀劈斧凿,双眉斜飞入鬓,眼神锐利如鹰隼,开合间精光四射,睥睨天下!手中一杆大枪,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流动着星辰的亮银之色,枪尖寒芒吞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仿佛能洞穿虚空!
落月城城主,“枪王”宴玄罡!
他单手持枪,斜指地面,渊渟岳峙般立在江砚峰身前,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目光冷冷扫过被他一枪震退的四大护法和惊魂未定的月姬,那眼神如同在看几只碍眼的蝼蚁。
“几个腌臜东西,也配在我落月城撒野?”宴玄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铿锵质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玄月教众人心头,“滚!”
最后一个“滚”字出口,如同镇岳炸响!无形的音浪裹挟着他那霸绝天下的枪意,再次冲击而去!月姬、鬼影、残梦三人脸色齐变,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体内气血翻腾不休。
江砚峰急促地喘息着,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血气和几乎要焚烧理智的仇恨。他看着挡在身前那高大如山岳的背影,感受到那杆银枪上传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守护之意,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嘶声道:“城主!”
宴玄罡没有回头,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目光如电,牢牢锁定了风雪深处那最危险的气息源头。银枪“镇岳”微微抬起,枪尖寒芒流转,直指前方混沌的风雪核心。
“呵呵呵……”一阵低沉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如同冰冷的泉水漫过青石,并不响亮,却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宴玄罡如山岳般的气势骤然一凝,锐利的眼神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
风雪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排开。一道人影从翻涌的雪幕后缓缓踱出。来人身材并不如何高大,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面容平凡,甚至有些木讷,唯独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冰冷、死寂,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是尘埃。他负手而立,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气势外放,却像是一块投入水中的万钧巨石,让整个空间的“重量”都陡然增加了!
玄月教主---墨玉!
墨玉曾经也是一代名门大族的天骄,天骄榜上有名,只在如今的枪王之下,后家中遭遇巨变,江湖传闻他一人屠灭自己全族后不知去向,躲藏了二十年。
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紧跟着一人。那人身材同样高大,面容刚硬,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他手中也持着一杆枪,形制与宴玄罡的“镇岳”有九分相似,只是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乌金色,枪尖隐有血色纹路缠绕,散发着浓烈的煞气与阴冷。他死死盯着宴玄罡,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枪王弃徒,秦岳!
宴玄罡握着银枪“镇岳”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看着秦岳,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惜,有愤怒,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仿佛承载了千斤重量的叹息:“孽徒……”
秦岳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怨毒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猛地踏前一步,乌金长枪斜指宴玄罡,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变得嘶哑扭曲:“闭嘴!老匹夫!若非你偏心狭隘,将我如丧家之犬般逐出师门,我秦岳何至于此?!”他手中的乌金枪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枪身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那缠绕的血色纹路似乎活了过来,隐隐流动。
墨玉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终于动了动,目光落在宴玄罡身上,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声音平板无波:“宴城主,多年未见。今日,借你头颅一用。”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借一碗水。
话音未落,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前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但就在他挥手的一刹那,整个空间仿佛都扭曲了一下!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粘稠得如同万载玄冰的阴寒之力,瞬间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无声无息地笼罩向宴玄罡!那力量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透神魂,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碾碎!
墨玉的出手,便是号令!
“杀!”月姬眼中凶光一闪,尖啸一声,身形化作一道玄色魅影,十指如钩,指尖幽蓝的毒针闪烁着致命的光泽,再次扑向江砚峰!她身后,刚刚从雪堆里挣扎爬起的血手屠千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顾手臂的剧痛,再次凝聚血光,白骨书生抹去嘴角污血,折扇挥舞间,惨绿的毒雾弥漫开来,鬼影身形彻底消失,残梦双手结印,诡异的彩色光晕再次笼罩战场边缘!
玄月教精锐教众如同潮水般从风雪中涌出,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列阵!”一声清朗的断喝从落月城方向传来!
两道身影如疾电般射入场中!
当先一人,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容俊朗,眼神清澈坚定,手中一杆亮银枪,枪缨如雪,正是宴玄罡座下三弟子,林澈!他身法灵动迅捷,枪出如龙,银光点点,瞬间挑飞两名扑上来的玄月教徒,直插战团核心!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他身形略显瘦削,却带着一股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势。手中一杆乌铁点钢枪,枪势沉凝厚重,每一枪刺出都带着风雷之声,正是二弟子楚惊澜!他枪势横扫,如同铁壁拦江,将数名试图包抄的敌人逼退!
在他们身后,数十名身着玄甲、手持长枪的精悍弟子结成锋锐的枪阵,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玄月教汹涌的人潮之中!枪影如林,喊杀震天!
战场瞬间被点燃!彻底陷入疯狂的血肉漩涡!
枪影剑光,毒雾血掌,残影鬼魅!狂暴的力量相互碰撞、撕扯、湮灭!兵器交击的刺耳锐响、濒死的惨嚎、愤怒的咆哮、利刃入肉的沉闷噗嗤声……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乐,在呼啸的风雪中疯狂奏响!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迅速被冻结,又被新的热血覆盖、融化,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泥泞!
宴玄罡对墨玉那无声无息的阴寒之力恍若未觉,他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手中的银枪“镇岳”之上!面对那冻结神魂的阴寒侵袭,他须发戟张,口中猛地发出一声震动四野的狂啸:“破——!”
啸声如龙吟,直冲霄汉!一股刚猛霸道、至阳至烈的沛然气势轰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银枪“镇岳”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无边战意,枪身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银色光芒,如同在风雪中点亮了一轮小太阳!枪尖震颤,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锐鸣!
“镇岳九曜·贯日!”
宴玄罡身形暴起!人与枪仿佛彻底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银色闪电!不!那气势比闪电更狂暴,比陨星更决绝!目标直指墨玉!枪尖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强行撕开一道真空的裂痕,漫天风雪被这股绝强的力量瞬间排空、蒸发!连那无形的阴寒之力,在这至阳至刚、一往无前的枪势面前,也如同冰雪遇到熔岩,发出“嗤嗤”的消融声!
这一枪,凝聚了宴玄罡毕生的修为与战意!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道贯穿一切的银芒!
墨玉那死水般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他双手在身前极快地结了一个诡异的手印,一股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阴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气旋凭空出现在他身前,无声旋转,迎向那道撕裂一切的银色枪芒!
轰——!!!
银芒与黑气猛烈碰撞!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沉闷巨响!一圈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恐怖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轰然扩散开去!
冲击波所及之处,无论是落月城弟子还是玄月教徒,皆如遭重锤,纷纷吐血倒飞!地面坚硬的冻土如同被巨犁翻过,层层掀起,又被瞬间震成齑粉!风雪被彻底排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
真正的高手间过招往往只需要一招便可决定胜负走向。
宴玄罡的身影在碰撞的强光中显现出来,他须发飞扬,脸色潮红,嘴角渗出一缕刺目的鲜血,持枪的双臂微微颤抖,银枪“镇岳”上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枪尖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黑气之后那道模糊的身影。
就在这旧力刚尽、新力未生,全身气机被墨玉那诡异黑气死死牵制住的一瞬间!
一道乌金色的毒龙,带着积郁了十数年的怨毒和刻骨的疯狂,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致命毒蛇,终于亮出了它最致命的獠牙!
时机!秦岳等待的就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老匹夫!给我死——!!!”
秦岳的咆哮声充满了扭曲的快意!他整个人化作一道乌金残影,那杆缠绕着血色纹路的乌金长枪,以一种决绝到极点、也狠毒到极点的角度,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带着撕裂耳膜的尖啸,直刺宴玄罡毫无防备的后心!
枪式狠绝,阴毒,凝聚了他被逐出师门后所有的怨恨和不甘,正是枪王宴玄罡亲传绝学中最为凌厉阴狠的一式——“逆鳞”!
枪出无悔!专破护身罡气,直指要害!
“师父!!!”林澈目眦欲裂,清朗的声音瞬间撕裂!他疯了一般想要冲过去,却被白骨书生和鬼影死死缠住,毒雾和残影将他困在原地!
“贼子你敢!”楚惊澜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乌铁点钢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沉重威势,一枪震开屠千的血掌,却也被逼退一步,眼睁睁看着那道乌金毒龙噬向那道他敬若神明的背影!
江砚峰正一剑荡开月姬的毒针,眼角余光瞥见那道乌光,心头猛地一沉!他想要救援,但距离太远,月姬如同跗骨之蛆般再次缠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宴玄罡全身气机正与墨玉的黑气僵持,如同两座山岳互相倾轧,根本无法分心他顾。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身后那道凝聚了滔天怨毒和阴冷杀意的锋芒!太快!太近!太熟悉!那是他亲手教出的“逆鳞”!
他甚至能感觉到枪尖刺破护身罡气时那细微的破裂声,能感觉到乌金枪身上那股属于秦岳的、冰冷刺骨的煞气!
这位一生刚猛、顶天立地的枪王,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凉和一丝终于尘埃落定的疲惫。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想再看一眼那个他曾经寄予厚望、倾囊相授的大弟子最后一眼。
噗嗤——!
声音沉闷而清晰,如同钝器刺穿了坚韧的皮革。
缠绕着血色纹路的乌金枪尖,带着一蓬滚烫的血花,从前胸透体而出!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落月城弟子们的怒吼、玄月教徒的喊杀、风雪的呼啸……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宴玄罡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胸前那截染血的乌金枪尖,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他手中的银枪“镇岳”,光芒彻底熄灭,发出最后一声低沉的哀鸣,“当啷”一声,沉重地坠落在地,深深插入染血的冻土之中。
“师……父……”林澈的声音带着哭腔,撕心裂肺。
“师父!!!”楚惊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嚎,虎目瞬间赤红如血!
秦岳脸上扭曲的快意骤然凝固了一瞬,他看着枪尖上滚烫的、属于师父的鲜血,看着那具缓缓倒下的、曾如高山般伟岸的身躯,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空洞。但他随即被更疯狂的恨意和一种扭曲的“解脱”感淹没,猛地抽出长枪!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宴玄罡的前后创口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衣甲,染红了他身下洁白的雪地。他仰面倒下,那双曾睥睨天下的锐利眼眸,望着灰蒙蒙、风雪肆虐的天空,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
一代枪王,陨落!
“老匹夫,镇岳?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上。”秦岳啐了一口。
“城主——!”江砚峰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如山岳般挡在他身前的身影,那个曾指点过他剑术的长者……就这样倒下了?被自己的弟子……一枪穿心?
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怆和愤怒,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在他胸中爆发!这股情绪是如此猛烈,瞬间冲垮了之前因月姬而点燃的、带着疯狂色彩的仇恨!
三年!三年!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在师父的严厉教导下日夜苦修,忍受着非人的磨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他本以为月姬的出现,将是这三年煎熬的终点。但此刻,看着宴玄罡倒下的身躯,看着落月城弟子们目眦欲裂的悲愤,看着秦岳那扭曲而疯狂的脸……
江砚峰忽然明白,这世间的恨,并非只有他背负的那一种。有些背叛,比单纯的杀戮更令人心寒彻骨;有些牺牲,比个人的仇恨更重逾千钧!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并非源于仇恨的燃烧,而是源自一种更深沉、更浩然的悲愤与守护之意,如同沉寂的地脉岩浆,轰然在他体内奔涌!那力量瞬间贯通四肢百骸,甚至冲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他眼中的赤红并未退去,但其中疯狂混乱的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也锐利到极致的清明!仿佛万年玄冰下燃烧的青色火焰!
他身体里内把剑在此刻与他完全融合,不需要剑仙替他寻药,此刻竟然自行融合。
“啊——!!!”
一声长啸,如同龙吟九天,清越穿云,蕴含着无边的悲愤与决绝!啸声之中,他手中的青霜古剑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不再是之前单一的青色,而是青白交织,剑光吞吐暴涨,形成一道丈许长的巨大光剑虚影!剑气锋锐无匹,切割空气发出“嗤嗤”的厉响,周围的风雪被这凌厉的剑意瞬间排开、绞碎!
剑仙绝学——剑气冲霄!
他整个人沐浴在这冲天的剑气之中,青衫鼓荡,长发狂舞,如同剑神临凡!
“拦住他!”月姬脸色剧变,江砚峰身上爆发出的这股气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增长,更是一种境界的蜕变!她尖声厉啸,十指间的幽蓝毒针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同时身形如鬼魅般飘忽,试图再次缠住江砚峰!
血手屠千也强忍剧痛,怒吼着再次凝聚血光巨掌,狠狠拍来!
白骨书生、鬼影、残梦,三大护法也同时舍弃了各自的对手,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道冲霄的剑光!
晚了!
江砚峰动了!
他的身影仿佛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残影,真身却已化作一道青白交织的流光!速度快到了极致,快到了超越肉眼捕捉的极限!那不是轻功,那更像是……御剑而行!
目标,月姬!
月姬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恐惧!她引以为傲的魅影身法,此刻在对方那超越理解的速度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可笑!她拼命扭转身形,试图闪避。
但江砚峰的剑,已经锁定了她!那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仿佛早已穿透时空,在三年前那个血夜,就已经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上!
“月姬!”江砚峰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清晰地传入月姬耳中。
他手中的青霜古剑,那巨大的青白剑光骤然收敛,凝于剑尖一点!那一点光芒,璀璨、纯粹、锐利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锋芒!
剑仙王逸毕生剑道精华所凝——天外飞仙!
剑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极细、极亮、仿佛能洞穿时空的青白光线!
快!超越了思维的速度!
月姬所有的闪避动作都凝固了。她脸上的惊骇、怨毒、恐惧……所有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脸上。
那道青白光线,如同穿越了十年漫长的血泪时光,从她雪白的脖颈间,一闪而逝。
时间再次凝滞。
月姬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甚至她指尖最后几枚幽蓝的毒针还在闪烁着微光。
噗——!
一道细细的血线,在她修长优美的脖颈上悄然浮现。紧接着,血线猛地扩大,一股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在风雪中泼洒开一片凄艳的血雾!
那颗曾经颠倒众生、也沾满血腥的头颅,带着凝固的惊骇表情,离开了她的身体,在风雪中翻滚了几圈,然后沉重地砸落在冰冷污浊的雪地里,溅起一片血红的雪泥。
无头的尸身,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才颓然倒下,玄色的纱衣迅速被鲜血浸透。
风雪依旧在呼啸。
战场上的喊杀声似乎也因这石破天惊、干净利落的一剑而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落月城弟子们看着那道持剑而立、青衫染血的挺拔身影,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江砚峰缓缓收剑。青霜古剑发出一声悠长的清吟,剑身光洁如初,不染半点血痕。他看也没看脚下月姬那身首异处的尸体,目光冰冷地扫过惊骇欲绝的血手屠千、白骨书生、鬼影和残梦。
最后,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抽出乌金枪、脸上还残留着弑师后扭曲快意与一丝茫然的秦岳身上。
他手中的剑,再次抬起,剑尖稳稳地指向秦岳,也指向那深不可测的墨玉。
冰冷的声音,裹挟着尚未散尽的剑意和滔天的悲愤,清晰地穿透风雪,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