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无风,乌云像被墨汁泡烂的棉絮,一层层糊在天幕上,压得人耳膜发疼。
突然,咔啦一声,天裂了!
不是闪电,不是霹雳,是纯粹的天裂一道猩红的缝隙像被巨兽的利爪撕开,血一样的月光从缝里倾泻而下,照得整座疯人谷像泡进了一口滚烫的朱砂锅。
谷里,十万疯子,同时睁眼。
眼珠子不是黑白,是两枚滴血的铜钱,叮当作响。
疯子们原本只是江湖里最不起眼的边角料,
有杀爹娶娘的刀客,有以吃心为斋的和尚,有把自己脸皮缝成风筝的绣娘,有夜御十女、晨杀十男的采花贼,有把亲儿子炼成蛊的苗医,有给死尸说书、说到尸体坐起鼓掌的评话先生……
他们原本各疯各的,互不相识。
可就在三个月前,一股神秘势力阎浮提放出风,血月之夜,十万疯子若同时拔刀,可斩开生人之门,门后长眠着不死不活的终极答案。
于是,疯子们像被无形的线穿脑,一路嗅着血腥,疯狗一样汇聚疯人谷。
他们来时,有的扛着自己的腿,有的提着自己的头,有的把脊椎骨拆下来当鞭子,有的把舌头打成蝴蝶结挂在胸口。
谷口石碑上,原本刻着疯人谷三字,被某位疯子一口啃成风人谷,又被另一位疯子用耳屎补成风月谷,最后被第三位疯子一巴掌拍成疯血谷。
字迹歪扭,却透着妖冶的兴奋,像十万把刀在月光里集体勃起。
阎浮提的幕后主人,没人见过。
江湖传言,那只是一张人皮灯笼,灯笼里点着一截指骨烛,烛火跳动时,会在墙上投出一张无眼笑脸。
可今天,人皮灯笼真的来了!
它悬在疯人谷最高的骷髅架上,灯笼皮鼓胀如孕妇,烛火却是冰蓝色,照得所有疯子的影子比夜还黑。
灯笼开口,声音像锈钉刮过瓷碗,血月已裂,刀锈已甜,拔刀吧,孩子们。
记住,十万疯子,只能活一个。
活下来的那个,将替我走进生人之门,替我看看‘终极答案’到底长了几张脸。
话音未落,十万疯子,齐刷刷拔刀。
那是怎样一种声响?
像银河被锉刀拦腰锉断,像雷公被劈成两半后仍咬牙鼓掌,像亿万只蚂蟥同时吸饱人血后集体打饱嗝。
刀光一起,血月更红,红得发紫,紫得发臭,臭得发甜。
疯子们开始跳割喉舞,刀口对着刀口,脖子对着脖子,像十万只陀螺被地狱抽了一鞭,旋转着彼此靠近。
血珠先是一粒,再是一串,最后是一条条倒挂的小瀑布,把空气染成黏稠的番茄酱。
混战最中央,有个穿百衲血袍的少年,脸却干净得像初雪。
别人疯,他笑。别人哭,他笑。别人吐血三升,他笑出梨涡。
他名阿无,据说出生那天,接生婆一把拎起他,发现他少一颗心,胸口凹成一只小碗,碗里却盛着半勺别人的梦。
阿无的刀,不是铁,是人音。
他每走一步,刀身就说话,娘,我冷。
爹,别杀我。
媳妇,再爱我一次。
儿啊,给你糖。
一句一句,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却句句带倒刺,勾得听客失神。
于是,凡被阿无刀音勾住的人,都会自己把脖子往他刀口上送,边送边笑,笑得比哭难看。
阿无一路走,一路收刀下笑尸。
他不要他们的命,只要他们最后的表情。
他把那些表情撕下来,贴在自己缺失的心口,于是少年脸上,渐渐长出千张人脸。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哭的、笑的、怒的、痴的……
像一幅会呼吸的人间百丑图,在他胸口翻页。
血月爬到正头顶时,十万疯子,只剩一百。
一百疯子,围成血环,把阿无圈在中心。
他们不再混战,而是一起抬头,看人皮灯笼。
灯笼鼓得快要炸裂,冰蓝烛火里,那张无眼笑脸越来越清晰,嘴角裂到耳后,像要把整个夜空吞进去。
灯笼再次开口,声音却变成婴儿啼哭,拔刀吧,阿无。
杀光最后九十九张脸,你就能替我进门。
门后,有你丢失的心,也有我丢失的脸。
阿无低头,看自己刀。
刀身早已布满“人脸”,那些人脸在哭、在笑、在骂、在求,最后一起开口,发出同一句话,阿无,别进门,门后不是答案,是更大的问。
阿无却笑,笑得比所有疯子加起来还疯。
他举刀,先割下自己左耳,再割下右耳,塞进千张人脸里,像给恶鬼递耳塞。
然后,他一刀捅进自己空荡荡的心窝!
“噗嗤!”
没有血,只有风。
风从他心口呼啸而出,带着别人的梦,吹得血月倒飞,吹得人皮灯笼啪一声炸成漫天纸钱。
风过后,疯人谷安静得可耻。
九十九个疯子,保持拔刀姿势,却全部石化。
他们的眼珠子变成风干葡萄,他们的血变成暗红砂砾,他们的刀变成锈铁豆芽。
而阿无,也不见了。
只剩地上,多出一扇门。
门由人脸拼成,每张脸都在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门缝里,透出心跳,咚、咚、咚……
像是谁在里面,替整个世界按更鼓。
第二天,江湖各大门派赶到疯人谷。
他们只看到十万座疯子雕像,和一扇会心跳的门。
少林方丈伸手摸门,门立刻长出一张方丈年轻时的脸,对他咧嘴一笑,吓得方丈当场圆寂。
武当掌门拔剑劈门,剑身瞬间锈成面条,掌门本人则疯笑三声,脱光衣服,跑去山下卖糖葫芦。
峨眉师太最惨,她刚念出阿弥陀佛,门里就伸出一只婴儿手,把她的念珠一粒粒塞进自己眼眶,边塞边唱,一粒眼珠一串糖,甜到外婆桥……
从此,疯人谷改名无门谷。
谷口立起新碑,碑上无字,只嵌着一只风干的小耳朵。
每当血月再临,耳朵就会发芽,长出阿无的笑声,笑得比夜还长,比疯还远。
而江湖,从此多了一条新规矩,凡提阎浮提三字者,必先自割其耳,再自挖其眼,最后自断其舌,否则十万疯子,将同时在你心里,拔刀。
故事到这儿,本该结束。可据说,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更深夜,某个更偏远的疯子小镇,有个少年胸口凹成小碗,碗里盛着半勺别人的梦。
他逢人便问,
你看见我的心了吗?
它就在门后,跳着跳着,像只找不到家的青蛙。
如果你路过那里,千万别回答。
只要你一张嘴,十万把刀,就会在你喉咙里,同时出鞘。
血月未落,疯子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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