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肖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钟,分针针尖扎在“9”上,像根扎进眼皮的睫毛。
“小林,来办公室。”红姐的声音从隔板上方飘过来,尾音带着补铁口服液的黏腻感。
工位上的绿萝蔫头耷脑,叶片上凝着去年的灰尘。林肖抓起笔记本,路过茶水间时听见有人用吸管戳冰杯:“红姐新招的文案?看着挺清纯,不像能活过试用期的。”
会议室的玻璃上贴着“天道酬勤”,“酬”字缺了个口,像被蛀虫啃过的苹果。红姐转着Prada钢笔,金笔尖在“精卫填海环保项目”PPT上敲出点:“甲方要国际化,海燕,懂吗?高尔基的海燕,在闪电间飞翔的那种。”
“可……海燕和环保的关联是?”林肖的笔尖悬在“量子纠缠”四个字上方,墨水晕出小团阴影。
“格局,小林。”红姐的钢笔突然停住,“智能垃圾袋要像海燕穿越风雨,坚韧不拔,还要有科技感,比如……石墨烯内衬。”
“所以slogan用‘海燕智能垃圾袋,一装就灵’?”林肖看着红姐点头的瞬间,突然想起老家楼下卖煎饼的王姨,永远把“加蛋”喊成“加氮”。
回到工位时,邻座的苏妲己正对着镜子补口红,死亡芭比粉在LED台灯下泛着荧光:“新人,红姐让你改第几版了?”
“58版。”林肖掀开电脑,屏幕上“一装就灵”四个宋体字瞪着她,像甲方爸爸的眼睛。
苏妲己突然笑出颤音,口红在唇线外画出小尾巴:“知道为什么是海燕吗?上周红姐把‘精卫’听成‘精卫鸟’,以为是骂她。”
走廊传来皮鞋声,苏妲己瞬间切换成正经脸,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林肖跟着点开《山海经》,页面停在“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下面是百度百科的“海燕属鹱形目,体长约40厘米……”
“小林,来下机房。”
身后突然响起的男声让林肖肩膀一抖,转头看见个穿格子衫的男生,领口沾着疑似蛋黄酱的痕迹。
“我是苏周,技术部。”男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神,“你的文案要接入智能系统,得对接口。”
机房像个铁皮罐头,空调出风口挂着灰尘絮。苏周敲了几下键盘,屏幕跳出串代码:“看到没?每个关键词对应不同模块,‘海燕’是触发垃圾压缩的指令。”
“所以‘一装就灵’会让机器……”
“先压缩,再喷除臭剂。”苏周突然笑了下,嘴角扬起小括号,“上次有个文案写‘瞬间洁净’,结果机器喷了十分钟消毒水,把客户办公室淹了。”
林肖想起红姐说的“量子纠缠”,指着屏幕问:“那这个模块是?”
“随机播放《海燕》朗诵音频,增强用户体验。”苏周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高尔基的原文,带背景音乐的那种。”
下班时天已经黑透,林肖抱着文件夹路过楼梯间,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争吵:
“东华帝君这次太过分了,KPI定这么高,当我们是愚公移山呢?”
“嘘!别乱说话,小心红姐听见……”
她加快脚步,高跟鞋在走廊敲出慌张的节奏。电梯镜面里映出自己的脸,眼尾有抹淡淡的青黑,像被揉皱的草稿纸。
手机突然震动,苏妲己发来消息:【新人,明天记得带润喉糖,红姐的会能开三小时,比《山海经》还长】
林肖靠着电梯按键蹲下,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大理石地面上缩成小团。远处的工位区还有几盏灯亮着,像深海里的磷光生物,在黑暗里徒劳地闪烁。
她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第一天上班,学会两件事:1.海燕不是鸟,是会压缩垃圾的机器。2.职场如山海经,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像天书。”
电梯门开的瞬间,苏周抱着文件夹走进来,领口的蛋黄酱不见了,换成块明显的咖啡渍。他看了眼林肖蹲着的姿势,递来包小熊饼干:“加班标配,比红姐的会议温和点。”
饼干包装上印着“愚公移山”图案,林肖咬下一口,甜腻的奶油在嘴里化开,像某种温柔的讽刺。电梯上升的轻微失重感里,她听见苏周突然说:“其实海燕挺可怜的,整天飞,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它们才要填海?”林肖把饼干渣倒进垃圾桶,金属桶发出清脆的回响。
苏周笑了,这次镜片没挡住眼神,里面有细碎的光,像代码里偶尔出现的彩蛋:“不,它们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停一停。”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林肖看见红姐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口红颜色比白天深了三度,像滴在雪地上的血。
“小林,甲方又有新想法。”红姐的钢笔在文件夹上敲出急促的点,“他们觉得‘一装就灵’不够有文化,要改成‘海燕拯溺,袋纳乾坤’。”
林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挤扁的易拉罐,带着破音的尖细:“这是化用‘精卫衔微木’吗?”
“比那个有格局。”红姐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林肖的刘海,“今晚改好,明天早上十点前给我。”
走廊的灯次第熄灭,苏周的格子衫在黑暗里变成模糊的灰影。林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看见苏妲己发来的消息:【新人,记住,职场里最没用的东西有三样:甲方的夸奖,领导的承诺,和你自己的正义感】
她删掉备忘录里的字,重新打下:“第一天加班,学会第三件事:海燕不是鸟,是甲方手里的橡皮擦,想擦哪里擦哪里。”
苏周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包装纸上印着“大禹治水”图案:“薄荷味的,醒神。”
糖在嘴里炸开的瞬间,林肖听见远处的打印机突然启动,吐出张又一张废纸,像某种永不停歇的现代神话。她看着苏周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突然想起他说的话——
“它们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停一停。”
电梯按键的灯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深海里,那些永远游不到岸边的海燕。林肖咬碎糖块,甜味里混着尖锐的薄荷辣,像这个夜晚的滋味,又苦,又涩,却让人欲罢不能。
她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走向亮着最后一盏灯的工位。电脑屏幕上,“海燕拯溺,袋纳乾坤”八个大字正在闪烁,像某种荒诞的咒语,要把她永远困在这个格子间的深海里。
窗外的月亮很淡,像被谁随手抹在天幕上的奶油。林肖摸出苏周给的饼干,咬下第二口,突然笑了——原来愚公移山的故事,最讽刺的不是山,是那个永远在路上的人。
而她,大概就是那个抱着文件夹,在格子间里不停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不同的是,她怀里还揣着颗薄荷糖,和一个,想让海燕停下来的愿望。
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时,远处的茶水间传来微波炉“叮”的提示音。林肖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工位上的绿萝在月光里舒展叶片,像只终于敢在黑暗里伸懒腰的猫。
她不知道的是,在某个程序员的代码里,“海燕拯溺,袋纳乾坤”触发的不仅是垃圾压缩程序,还有段藏在深处的彩蛋——当系统检测到深夜加班时,会自动播放一段海浪声,轻柔,缓慢,像真正的海燕,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岛屿。
而这,大概是这个荒诞职场里,最温柔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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