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朝歌嫡女传 > 第三十九章 父母之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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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浓,朝华殿内的宫女们将廊道上的油灯依次点亮。

“什么?不见了?”玉琴手中的陶灯猛地一晃,险些熄灭,“什么时候的事?”

内殿女侍满面愁容的摇了摇头,回禀道:“晚膳前,殿下忽然说没什么胃口,奴想着许是这两日事多,就去庖厨准备了些清淡的小食送过去,哪知过去一瞧,人已经不在了。”

晌午前,苏邑昭就带着赤莲回来了,当时说身子疲乏,要休息。她本想着等用过晚膳后再去伺候,不曾想,人就这么不见了。殿里殿外都找了个遍,愣是没瞧着半个人影,这才着急上报。

玉琴冷静下来,镇定地吩咐道:“此事不可张扬,你再去找找,我去禀告夫人。”说完,也不等那女侍回答,转身就走。

楚夫人脱了鞋子,半靠在软垫上翻阅着古籍,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就见玉琴满脸焦急地快步走进。楚夫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玉琴和玉纭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平日里行事最是稳重不过,今日怎地如此慌张?

玉琴走到近前,行了礼,急声道:“夫人,十五公主不见了!”

楚夫人手中的书卷微微一颤,缓缓直起身子,等着她说下去。

玉琴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楚夫人听完,问:“附近可都寻了?”

玉琴点头,道:“奴已经让人去寻了。”

楚夫人看着她,轻声问道:“她今日可有见了谁?”

“公主昨日曾向奴打听过卫将军的住处。今早回来后就一直待在殿内,再未见什么外人……”玉琴一脸懊悔的回话道:“早知如此,奴就该陪着公主一起过去的。”

楚夫人缓缓向后靠去,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思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着玉琴道:“你即刻去通知卫将军,就说公主不见了,让他也派人去寻。”

玉琴应了一声,转身就欲离去。

“等等。”楚夫人又叫住了她,“此事不宜声张,你且悄悄地去。”

——

站在主帅府前,玉琴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门环。楚夫人派她来寻卫斳,想来是料定了卫斳会知道苏邑昭的下落。

不一会儿,府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名侍卫探出头来,见是位姑娘,不由地多看了两眼,这才问道:“何人深夜来访?”

玉琴亮出手里的梯形白玉镂雕玉牌,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朝华殿的玉琴求见卫将军。”

侍卫一听是朝华殿的人,不敢怠慢,忙去通报。

寝室内,青铜雁鱼灯的焰心在帐幕上投出摇晃的暗影,卫斳正低头审阅着军报,松烟墨的气味爬上解甲后的娟麻中单时,那些被铜衣压出的红痕就显了出来。中单领口露出的锁骨处,有道箭伤结成的紫痂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油灯把他狭长的影子钉在帐上,映得他执卷的手像段生锈的戈柲。案头药钵里泡着当归的浊酒,随翻页声荡出涟漪,惊醒了睡在甲衣上的蜥蜴。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铜甲的轻响声,一会儿后,门帘被夜风掀起半角,露出门外侍卫的脸,“将军,朝华殿玉琴持宫符求见。”

廊下的青砖还沁着夜露,卫斳一身墨色交领长袍掠过转角时,袍角金线绣的虎纹在清冷的月光下忽明忽暗。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前厅,见他进来,玉琴急忙迎上前去,行礼道:“见过卫将军。”

卫斳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淡声道:“女官深夜持符来访,是有何事?”

玉琴抬头,目光恳切地望着卫斳,急声道:“十五公主不见了,夫人特让奴前来,请将军派人一同寻找。”

卫斳并未接话,油灯将他低垂的眼睫投射在颧骨上,形成刀锋般的阴影,定定的睨着对面的人。

玉琴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不知卫斳为何要用这种慑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半晌,卫斳才收回目光,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楚夫人,就说公主在我这,让她莫要担心。”

在这里?玉琴整个人都愣住了,公主怎么可能在这里?她出来前已经问过宫门,确定苏邑昭回宫后便再无离开。如此,这卫将军又为何要说谎呢?再看卫斳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在说假话,莫非十五公主真的在这里?若真如此,他又为何要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呢?玉琴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行了一礼,道:“是,奴这就回去复命。”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卫斳望着玉琴消失的背影,眸光渐深,这楚夫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苏邑昭从他这里离开已半日有余,堂堂滁国王宫,怎么可能连一个公主都看不住?再者说,这王宫之中,光侍从就不下百人,整个白日就无一人发现公主消失?偏到这夜半三更时才想起上门寻人了?

“依公子的意思,这楚夫人刻意让十五公主的贴身女官夜半上门,明面上是为了寻人,实则是为了坐实公子与十五公主的关系。如此一来,公子与公主的婚事自然就板上钉钉了。”史叶抱着双臂在一旁若有所思道。

卫斳哼笑一声,声音平静:“她想得可比这多得多!”

见史叶面带不解的看着自己,卫斳道:“若我今夜如她所愿进宫去,届时,就算我有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啊?”史叶听得云里雾里,挠着脑袋,显然没明白卫斳的意思。

“她这是想一石二鸟!但凡有人见我深夜进宫,日后,她就能借此肆无忌惮的往我身边塞人。”

“这么说来,楚夫人真正在意的并非十五公主,而是公主身边的那几个陪嫁之位?”史叶恍然大悟。

卫斳侧身往后一靠:“这婚,可得好好操办。”

史叶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公子,你是说,楚夫人她……”

卫斳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再说下去,扭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沉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史叶眼睛一亮:“公子可是有了对策?”

卫斳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转而问道:“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史叶正色道:“已经有些线索了,不过……”

“不过什么?”卫斳转过身来看着他。

史叶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不过此事牵连甚广,只怕……”

“只怕什么?”卫斳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悦。

史叶咬了咬牙,道:“只怕会惊动陛下。”

卫斳微微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知道了,继续查下去,务必小心行事。”

史叶应了一声,卫斳又叫住了他,“让兄弟们这段时间都警醒些,莫要让人钻了空子。”

——

青灰的天色里,最后一颗启明星仍高悬头顶,执殳的宫卫已沿着三重阶墀更换火把。夜露顺着青铜檐角的螭吻滑落,在殿前的砖上砸出深色圆斑。值夜的宫女正用茜草染过的麻布擦拭着连枝灯,灯盘残留的兽脂混着松烟味,在她们素纱中单的袖口留下淡黄色的痕迹。

苏邑昭昏睡中醒来,迷迷糊糊地记起自己昨日从卫斳那儿回来后就躲进了这青铜禁里。布满泪痕的脸颊压出了交领的纹路,茜草染就得朱砂中衣皱得如同揉碎的芍药花瓣。腰间悬着的香囊漏了半囊的蘼芜,使得整个禁内都弥漫着带苦味的芬芳。

从禁缝中窥见的晨光斜切在青铜树形灯上,将她昨日不小心打翻的兰膏凝成了琥珀色的泪滴状。刚想伸展腿脚,却不小心踢到了禁顶的盖板,惊起禁外案几上的铜鸟,害得她不得不老实的缩了回去。

外头传来三丈外寺人洒扫庭院的铜箕刮地的声音,当洒扫声渐远,她突然僵住:有皮革摩擦的声响正在向其逼近。不多久,禁外突然传来一阵带有当归味的酒气,情急之下,她索性两眼一闭,开始装睡。

朝华殿内,两侧青铜雁灯的火苗将熄未熄。卫斳的肩上还凝着夜露,他刚结束彻夜搜寻,战靴踏过漆绘的凤鸟屏风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笔直地向那尊曾收纳珠玉的青铜禁走去,单膝跪地,护胫与青石板相处时发出的铿响,惊到了禁内装睡的人。禁盖半开着,苏邑昭苍白的指尖扣着盖钮上歪斜的青铜鳥,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苇草。

盖门开启的刹那,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卫斳,紧绷了一夜的肩骤然松垮,微不可闻的舒气,嘴角想要扬起的喜悦被后怕压过,视线扫过她脸上的泪痕,刚松的眉头再度轻拧,眼眶微微泛红,既自责又心疼。他不自觉地伸手,想要为她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渍,手因为紧张不受控制地轻颤,动作轻柔的像对待易碎珍宝般小心翼翼。

苏邑昭感受到脸上的温热触感,睫毛轻颤,索性放弃装睡,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卫斳那双满是担忧的眸子,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向后退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满脸防备地盯着他,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襟,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卫斳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沉声道:“听闻,你昨日从我那里离开后就不见了踪影?”

“所以……所以你,你就私自闯进我的寝殿?”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心虚,苏邑昭满面通红的反问他。

“那你呢?在这里做什么?”卫斳压根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自顾自地反问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苏邑昭被他问得一愣,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昨日,昨日就出来走走,哪知一不小心就走到这了。”

卫斳嘴角轻勾,用手背掩着嘴,轻轻笑起来,那笑里藏着几分宠溺。唯有此时,他才会敛起身上的那股子杀气,露出几分诸侯公子气:“哦?走走就走到了青铜禁里?公主这走法,倒真是别具一格。”

苏邑昭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仍强撑着面子道:“我……我这不是迷路了嘛。”

迷路?卫斳在心里大笑,这朝华殿她又不是第一天住,怎么可能迷路?何况,放眼整个天下,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会在自己寝殿内迷路的公主了吧?

苏邑昭努力地调整着呼吸,两颊的红晕这才慢慢地消褪了下去。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这才盯着卫斳,静静开口道:“你为何会知晓我在此处?”

卫斳并未回答她,而是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寝殿内的每一处角落,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半晌,他才重新看向苏邑昭,道:“公主可知,昨夜整个王宫都乱套了。”

苏邑昭被堵了一嘴,脸上写满了尴尬,细弱蚊蝇的重复道:“我不过是随处走走,哪知竟会走到这青铜禁里,还睡着了。”

卫斳左手叉在腰上,右手撑在青铜禁上,俯看着她,道:“那你可知,自己这一出,让多少人担了心?”

“我……”苏邑昭刚开口,就被卫斳打断。

“罢了,”卫斳站直身子,拍了拍手,微微俯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苏邑昭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愣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卫斳轻轻一拽,就将她从青铜禁里扶了出来。

刚一站定,苏邑昭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知是自己用力过猛还是怎地,竟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好在卫斳眼疾手快,立马拽起她的手,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将她重新扶住,这才避免了一场意外。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苏邑昭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这亲昵的举止,让苏邑昭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她不自然地低下头去,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声道了声谢谢。

卫斳两眼含笑的看着她,向后退了一步,手上的那抹温热似乎还残留着,他晃了晃神。突然,看似没头没尾的问:“殿下,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