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朝歌嫡女传 > 第四十三章 暗流涌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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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如厚重的青铜鼎般向城垣靠近,青庐檐角的饕餮纹在雷电中忽明忽暗。春雷在空中炸响,犹如万千铜戈齐鸣。

豆大的雨点稀疏落下,继而趋于密集,最终化为倾盆大雨,自天际倾泻而下,将院中的景致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远处的雷鸣相互交织。

午后的偏厅内,两侧的青铜灯树映着新染的蔻丹,在烛光下泛起点点光泽。李管事呈上过去三个月府中用度的账册,竹简上的墨迹尚未干透,苏邑昭一一翻阅,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府中的开支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繁琐复杂,大到购置兵器、府邸修缮,小到日常采买、仆役薪俸,每一项都需要仔细斟酌。幸得她当初在泮宫时还算勤勉,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些账册。

见苏邑昭揉了揉太阳穴,玉琴忙上前替她拨亮了案上的烛火,轻声道:“夫人,不妨先歇会儿吧。”

起初苏邑昭并不理解,为何卫斳要在新婚第一日让李管事谎称梁缙求见一事。直到那日,她无意间从账册中发现了一笔用于购置药材的支出,数额之大,令人生疑。她入府已三月有余,并未听人提及府中有人患病,且这些药材颇为名贵,并非一般头痛脑热所用。直至她私下问过李管事,这才恍然。原来,卫斳早在辽东布下了耳目,那日李管事谎称梁缙上门,实则是为了试探玉琴的衷心。只是不知,他如此举措,背后有何用意。究竟是为了监视何人?是梁缙,玉琴,还是其他?

苏邑昭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也好。”

玉琴替她斟了碗热茶,放在案上。茶香袅袅,与屋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别样的宁静。

苏邑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目光穿过雨幕,望向远处。卫斳此举必有深意,只是眼下她还无法参透。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夫人,夫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一名侍女冒雨跑来,神色慌张。

“何事如此慌张?”苏邑昭放下茶碗。

那侍女在案前站定,喘了口气,急声道:“夫人,将军回来了……”不等对方说完,玉琴一记冷眼丢过去,低声训道:“你这丫头,怎地如此毛毛躁躁。”

苏邑昭并未责怪,只是淡淡问道:“将军现在何处?”

侍女答道:“已至二门。不过将军受伤了!李管事已差人去请侍医,让夫人速去青庐。”

苏邑昭手里的茶碗微微一晃,茶水溅落在案面上,晕开一片淡淡的水渍。她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对玉琴道:“走,去看看。”玉琴不敢怠慢,跟上苏邑昭的步伐,匆匆赶往青庐。

外头的雨势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反而愈发猛烈,如同天河倾泻一般。苏邑昭与玉琴一路疾行,裙裾被脚下的泥水沾湿了大半,也顾不上许多。

青庐外站着一排侍卫,见了苏邑昭纷纷行礼,让出一条道来。苏邑昭跨步走进屋内,一眼便瞧见了躺在榻上的卫斳,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左肩处的衣衫被鲜血浸染,显得格外刺目。

侍医正忙着替他处理伤口,动作娴熟而迅速。李管事在一旁焦急的嘱咐道:“您可得仔细些……”说着,恰好瞥见苏邑昭进来,忙向旁边退了两步,想要行礼。

苏邑昭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两眼紧紧锁定在卫斳身上,急切地询问:“将军伤势如何?”

侍医神色凝重,斟酌着用词:“刀伤颇深,幸而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需得好好静养些时日。”

闻此,苏邑昭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扭头看向管事,追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奴不知,将军被送来时,已昏迷不醒……史左卫,你来的正好,快与夫人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管事见史叶进门,忙迎了上去。

史叶朝苏邑昭行了一礼,神色凝重,道:“将军是在下船时遭人伏击的,对方行事果决,显然是早有预谋。”

苏邑昭心生疑惑:“兖东军中可有人知晓?”

史叶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卫斳此行较为隐秘,事前并未让太多人知晓,就连她都是在他出发前夜才知道的。府中的家眷虽说知道,却并不晓得其回城的具体时日。如此,身边人的嫌疑自然最大。史叶是卫斳的左卫,自幼相伴,定无可能。那么,兖东军中呢?但史叶接下来的话,却让苏邑昭打消了这个念头。

史叶道:“梁将军当时就在将军身边,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恐怕将军此刻已凶多吉少。”

苏邑昭对史叶道:“梁将军现在何处?”

史叶答:“他送将军回来后,便回营地了。”

确实,梁缙若要行刺,又何需在此时动手?再看眼卫斳的伤处,刀刃恰好停在心脏上方一寸左右,若非他及时偏转身体,后果不堪设想。这人的手法之精准,令人细思极恐。

见苏邑昭沉默不语,史叶以为她心中忧虑,忙宽慰道:“夫人放心,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碍的。且梁将军已率人去追查对方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苏邑昭没吭声,转头看向侍医,问道:“将军何时能醒?”

侍医答道:“若无意外,明日清晨应当能醒。”

苏邑昭点了点头,对史叶和李管事道:“你们且去安排人手,加强戒备,务必确保将军的安全。”

二人躬身应是,转身退下。

雨声依旧猛烈,待侍医离去,苏邑昭才走过去,在榻边跪下。卫斳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渐渐平稳。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指尖的蔻丹不知何时沾染了血迹,此时已成了暗紫色。她伸手,轻轻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暮雨将青庐的檐角织成了珠帘,卫斳的伤口渗出的血渍在素白中衣上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暗梅。窗外的树叶被雨水击得簌簌作响,惊醒了昏昏欲睡的苏邑昭。

玉琴在此时推门而入,捧来侍医留下的止血药,见苏邑昭正守在榻边,便小声问道:“夫人,可要替将军换药?”

苏邑昭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卫斳的脸上,轻声道:“先放着吧,等他醒了再说。”

玉琴应声退下,将汤药置于案上。

夜色渐深,雨势也渐渐减弱。庖厨差人来问了多次是否要传晚膳,都被苏邑昭婉拒了。虽说她与卫斳是奉旨成婚,并无太多感情,但到底已是夫妻,他若真要出了事,自己怕是也不会好过。这么想着,只觉着眼皮愈来愈重,终是抵挡不住困意,伏在榻边沉沉睡去。

春雨初歇,屋内的茜纱窗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晨光将它们折射成细碎的彩斑,在屏风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案头龙凤烛的蜡泪已凝成了红色珊瑚般的形状,玉琴手里捧着刚熬好的药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微凉的晨风跟着蹿进来,将苏邑昭从睡梦中惊醒。

一夜趴着没动,脖颈变得有些酸痛,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去看榻上的卫斳。见他依旧双眼紧闭,不过脸色较昨日倒是好了许多。

见苏邑昭已醒,玉琴忙道:“夫人,您醒了?将军可曾醒过?”

苏邑昭摇了摇头,示意玉琴将药粥放下,轻声道:“还未。不过看他的气色,应是无碍了。”

玉琴依苏邑昭的意思将药粥置于案上,又替她倒了碗热茶,道:“夫人,您守了一宿,也未曾用过膳,不如先用些粥吧。”

听她这么说,苏邑昭确实觉得有些饿了,于是点了点头,走到案前坐下。舀其一勺药粥送入口中,粥里放了当归和龙眼,当归的苦涩与龙眼的甘甜混合的恰到好处,让人食欲大增。正吃得津津有味时,忽听榻上之人“嗯”了一声。

苏邑昭忙放下手里的药粥,起身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去看他。

卫斳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有些迷离,待看清面前之人后,眼神才渐渐聚焦。他虚弱地扯了下嘴角,挣扎着想要坐起,哪知竟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冷不丁地皱了皱眉。

苏邑昭忙伸出手,一把按住他,道:“你感觉如何?”

卫斳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你先躺着,我去叫侍医来。”苏邑昭替他掖好被角,转身欲走,结果却被拉住了衣袖。她眼带不解地回头去瞧,听他道:“无碍,不必惊动他人。”

拗不过他,苏邑昭只得重新坐下,眼睑一抬,恰好看到对面案上放着的止血药,于是起身,将那药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起来。这止血药色泽透明,气味却异常浓烈,与平日里所见的极为不同,“这药,你以前可曾用过?”

卫斳应了声,问:“你是怀疑这药有问题?”

苏邑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那药罐重新放了回去,道:“眼下多事之秋,凡事谨慎些为好。”

片刻后,卫斳开口道:“你说得对,如今局势复杂,不得不防。不过,这药是侍医所配,应当无碍。”

苏邑昭在心里叹了口气,视线再次落到他苍白的脸颊上,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卫斳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认真地眨了眨眼,道:“放心,有数。”

苏邑昭知道再说无益,于是转移了话题,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卫斳道:“先不必了,我有些乏,想再睡会儿。”

苏邑昭点头,道:“也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说完,下意识地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才转身走开。

院中系着红绸的梧桐叶尖已不再滴水,只托着几片未落的残雨,在晨风中摇摇欲坠。

远处飘来的米香中夹杂着一丝药气,李管事领着侍医自院外快步而来。

待二人走近,李管事朝苏邑昭行了礼,道:“夫人,侍医来给将军换药了。”

苏邑昭往旁边让开半步,示意他们进去。

听到声响,屏风后的卫斳语带倦意的出声道:“是楚蘅吗?”

李管事一听,急忙应道:“将军,楚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吧。”

楚蘅身着青衫,提着药箱匆匆进门,径直走到榻前,目光关切地落在卫斳身上,替他检查着伤口。

卫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些许小伤,不碍事。”

楚蘅也不理他,黑着一张脸,取出一只鎏金漆木方盒,道:“这是我从朝歌带回来的,对刀伤有奇效,每日三次,外敷半月即可。”

卫斳示意李管事替自己收下:“多谢。”

李管事将木盒小心收好,退到一旁。

楚蘅手法娴熟地为卫斳换药,却又忍不住叮嘱道:“这药虽好,还是要好生将养,切不可大意。”

卫斳神情疲惫地点了点头。

楚蘅换好药,收拾好药箱,转身看向苏邑昭,两人恰好四目相对,楚蘅冲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苏邑昭亦轻轻颔首,回以微笑。

忽然,脑中电光火时般地闪过一个念头,苏邑昭不禁脱口而出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楚蘅的动作微微一滞,接着,出人意料的笑着应了声“是”。

苏邑昭一脸讶异地打量着他,显然对他的回答始料未及:“何时?何地?”

楚蘅侧过头去,瞄了眼榻上的卫斳,见他神色如常,于是道:“两年前,逸都城郊。”

苏邑昭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两年前的记忆:“逸都城郊……”

楚蘅淡然一笑,似乎并不意外的提醒道:“当时,夫人正被一群……”

过往的记忆犹如洪流般涌入脑中,苏邑昭仔细打量着对面的男子,面容清秀,唇红齿白……“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滁国商队的……”昨日事发突然,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自然未曾留意到照看卫斳的侍医竟是数年前自己的救命恩人。

楚蘅轻轻一笑,算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