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朝歌嫡女传 > 第四十六章 最毒是人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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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霄,也就是眼前的芷兰,回忆起那段经历,声音微微颤抖:“那场大火来得实在突然,奴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热浪卷了进去。等再醒过来时,奴已经躺在了一处农家的……”芷兰的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原来,那场大火之后,芷兰顺着竹林间的河道一路漂流,最终被下游处的一位好心农妇救起。只是,她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左侧的大半个身体却留下了大面积的烧伤。那农妇见她可怜,又没有去处,便将她留在家中帮忙干活。

直到一年多前的仲秋,她随农妇一道去大市贩卖自家产的作物,无意间撞见了出来采买的南星,得知她在大火当日被那滁国商队救下,之后便一直跟着商队辗转各地经商。

芷兰泪眼婆娑的看着苏邑昭:“……后来南星去找了商队的管事,奴这才得以留了下来。奴做梦都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夫人……”

苏邑昭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安慰道:“我们都还活着,便是万幸。对了,你的名字是李管事给改的?”

芷兰点了点头,道:“五个月前,奴随商队一起回到辽东,不日,李管事就到访了商队在辽东的住地。”

“你是说,是李管事去找的你?”

“是。”芷兰见苏邑昭眉心微蹙,担心道:“夫人可是觉着有何不妥?”

苏邑昭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我只是在想,李管事为何会突然去那儿。”大沣素来有买卖商队奴婢的例子,相较于其他奴仆,商队中的奴婢更能吃苦,且生存能力更强,因而常被府邸人家争相购买。只是,商队的奴婢并非想买就能买的。除了奴婢自身外,还需有管事的签字画押才行,二者中有一方不愿,这买卖便做不成。李管事既是府中的管事,平日里必然琐事缠身,怎会突然到访一个商队的住地。更何况,听芷兰的意思,这李管事与商队显然早有往来,否则又怎会如此精准的知晓商队返城的时日?

芷兰一脸茫然道:“奴也不清楚。那日李管事来访时,只说是来寻个机灵的丫头去府上伺候新过门的夫人……对了!”芷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苏邑昭:“李管事那日是拿着夫人的小像来问奴的。”

“小像?”苏邑昭心中一惊,她从未让人画过自己的小像,这李管事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芷兰回忆道:“那日李管事拿着小像问奴是否认识画上之人。只是当时夫人穿着嫁衣,奴险些没认出来。”

苏邑昭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入府也才不过五个月,按时间算,这小像必然是她出嫁前所画。

“夫人,可是那小像有什么问题?”芷兰见苏邑昭神色不对,忍不住问道。

苏邑昭道:“李管事除了给你看过小像外,可还给旁的人看过?”

芷兰摇头。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听苏邑昭开口道:“南星呢?她可还好?”

芷兰回道:“一切都好,只是时常念叨着夫人。”

听芷兰这么说,苏邑昭心中稍感宽慰。南星自小便跟在她身边,情同姐妹,那场大火让她们失散,如今得知她安好,苏邑昭自是高兴。只是,这小像一事,却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隐隐感到不安。李管事为何只拿着小像去寻了芷兰?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

苏邑昭正沉思着,就听芷兰道:“夫人,奴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邑昭回过神来,看向芷兰:“但说无妨。”

芷兰斟酌了下措辞,道:“那日李管事见奴认出夫人后,便叮嘱奴,让奴切不可将夫人之事告知旁人,包括南星。”

苏邑昭眉头一皱:“包括南星?”

“奴当时也觉着奇怪,却没敢多问。”

苏邑昭心中的那股不安越发强烈。李管事此举,显然是卫斳的意思。可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一边将凌霄改名换姓的送到她跟前,另一边又刻意将南星留置于商队中。还有小像,那小像又是怎么回事?

玄甲在炙热的阳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泽,像极了一尊正在熔化的青铜像。卫斳跨过府门,青庐内的冰鉴突然“咔”地裂开了一道纹,这是今夏第三块因酷热爆裂的贡冰。

苏邑昭跪坐在冰凉的玉席上,摇着手中的羽扇,李管事的举动,如同一团迷雾,让她看不清其中的真相。

卫斳单手解开铠甲上的铜釦,踏入青庐,见席上之人一副凝眉思索的样子,问道:“在想什么?”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苏邑昭回过神来,柔柔的道了声:“将军。”

卫斳摆了摆手,他在营地练了一天的兵,着实累的狠了,皮甲的内衬粘着不少沙粒,挑开后背的甲绳,卸下身上的重铠丢到一旁,只穿着一身中衣,直接往苏邑昭身边一坐,歪着头去瞧她:“看你的样子,似乎有心事?”说着拿起边上的茶碗,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咂了咂嘴,道:“这是什么茶,这么苦。”

苏邑昭一惊,愣愣地盯着他手里那只自己喝过的茶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两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绯红。

卫斳见她这副模样,挑了挑眉:“恩?”

苏邑昭暗自懊恼,忙伸手去夺:“这是苦丁茶,清热解暑的。妾这就去重新沏……”

卫斳的大手一抻,一下就捉住了她纤细滑嫩的手腕,嘴角微微上扬:“不必了,就喝夫人的。”

苏邑昭瞪着眼睛木木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变得更红了,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

一阵燥热的风穿堂而过,将卫斳的中衣轻轻吹起,露出那片精壮的胸膛,苏邑昭慌乱地将视线移开,一不小心瞥见了他左肩胛骨处那道淡红的疤痕,几缕被汗水浸透了的墨发贴覆在侧,显得那道伤疤尤为醒目。她往后缩了缩,想要挣脱他的手,垂眸的瞬间,发现他的手背上新添了几处鞭痕,那鞭痕交错纵横的叠加在旧伤之上,看着触目惊心。

苏邑昭脱口而出:“你的手……”

卫斳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无碍,不过是些小伤。”

苏邑昭抿了抿唇,道:“我去拿伤药来。”

卫斳松开她,看着她快步走进后寝,转头伸出长臂,拎起旁边漆盘上的铜壶,又泻了碗温茶在陶盏里,一口气喝完,这才将心里的那股燥热给压了下去。他捏了捏鼻梁,回想着苏邑昭方才那宛如受惊小鹿般慌乱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

苏邑昭拿着伤药回来,见卫斳正斜倚在玉席上,闭目养神。暮色一点点浸透了天边的霞光,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放轻脚步,缓缓走近,将手中的伤药轻轻搁在一旁的案几上,生怕惊扰到他。哪知才直起身,卫斳便睁开眼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刚睡醒时的慵懒,望向她的眼神更是异常温柔:“怎么?”

苏邑昭指了指他手背上的鞭痕,轻声道:“上些药吧。”

卫斳坐直了身子,把手伸过去,配合得道了声:“好。”

苏邑昭盯着他的手看了看,这才意识到他是要自己替他上药,于是伸出双手,将他的衣袖慢慢挽起,接着用指尖蘸了些犀角瓶中的稠膏,那是用捣碎的茜草与鹿脂混合,经日光暴晒七日而成的创伤药。

“会有些疼。”她轻轻的将那琥珀色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他布满鞭痕的手背上。药膏与伤口相触的一瞬,卫斳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一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苏邑昭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动作轻柔地用指腹拂过他手背上的每一寸肌肤,生怕遗漏了任何一处伤痕。

“早晚各抹一回,过几日便能好了。”苏邑昭轻声叮嘱道。

卫斳静静地坐着,任由她处理着手背上的伤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她身上杜若香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上完药,苏邑昭将那犀角瓶交到卫斳手中,替他放下衣袖,道:“日后若再受伤,记得及时处理。”

卫斳接过药瓶,轻声道:“知道了。”

苏邑昭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关于李管事,关于赤莲,关于芷兰,甚至关于那场大火……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卫斳手里捏着药瓶,目光停留在她砌雪堆玉的脸颊上,半响无语,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邑昭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正欲开口,却见他眼睑下浓重的青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她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点琐事。”

卫斳并未深究,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今日练了一天的兵,着实乏了,我先去沐浴。”

苏邑昭温顺地点了点头,打算送他离开,哪知他才走了两步,就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你……要不要一起?”

苏邑昭迷茫的睁着一双眼睛,嘴唇微张,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仿佛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怎么?”看着她涨得通红的脸,卫斳突然玩味大起,故意道:“你我已是夫妻,一同又有何妨?”

苏邑昭的耳尖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他们结婚已三月有余,平日虽说一起住在青庐,但都是各睡各的,就连手都没正经拉过,怎么一夜之间,忽然就……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停地摆着手:“不,不用了,妾……妾还要去准备晚膳。”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屋外的蝉鸣骤然而止,青铜鉴里的冰块尚未化尽,鎏金雀鸟纹香炉里点上了熏香,与周遭的水汽交织在一起,使得整个青庐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西侧屋内放置着浴盆,盆底铺着鹅绒垫,水面浮着贡冰与杜若花瓣。卫斳褪去身上的衣物,跨入浴盆中,冰凉的池水瞬间包裹住他健壮的身躯,带走了满身的疲惫。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幽香都吸入体内。

苏邑昭捧着盛满杜若汁的陶罐走进,才走没几步,就见卫斳穿着一身湿漉漉的中衣,从浴房中走了出来,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来得及擦干,水珠沿着他刚毅的脸庞滑落,滴在坚实的胸膛上,勾勒出一幅诱人的画面。

苏邑昭顿时愣在原地,她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手中的陶罐不自觉地滑落,淡绿色的杜若汁洒了一地,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花香。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喉咙干涸的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男人,该不会是在勾引她吧?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苏邑昭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片。

卫斳见状,不再逗她,弯腰捡起一块碎片,道:“无妨,我来收拾,你去替我拿身干净的衣裳来。”

苏邑昭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听他这么说,立马声音细若蚊蚋的应了声“是”,便匆忙跑开了。

待卫斳收拾好地上的碎片,苏邑昭已经将干净的衣物拿了进来。与其他诸侯子弟不同,卫斳自幼便离开母国进宫陪伴太子,十岁入军营历练,因而日常做派不喜奢华,更不愿生人近身伺候。像这类沐浴更衣之事,向来都由李管事负责,可偏今日卫斳归来晚了些,李管事又在庖厨准备晚膳,所以这伺候人的活,就落到了苏邑昭的头上。

卫斳接过衣物,一件件慢慢穿上。他身材高大,肩宽背厚,普通的衣物穿在他身上,竟也显得格外挺拔。长发上的水珠顺着他小麦色的肌肤滚落,在衣襟处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苏邑昭拿起漆盘上的鲛绡巾缓步上前,踮起脚尖,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扫过他后颈未干的水珠,卫斳的睫毛微微一颤。突然,他毫无征兆的把头后仰,发梢甩出的水溅到了她的脸上,那带着淡淡花香的水珠落在她的肩头,留下一朵朵细小的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