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朝歌嫡女传 > 第四十七章 小小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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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影西斜,最后一簇夕阳穿透窗棂,在内寝的青铜禁上投下一抹短暂的阴影。

李管事吩咐下人将备好的晚膳送入中室。待下人将菜肴一一摆放整齐后,李管事恭敬地退到一旁,隔着屏风轻声禀报道:“将军,夫人,晚膳已备好。”

卫斳已穿戴整齐,正站在铜镜前整理着衣襟,苏邑昭取下椸枷上的玉带,上前几步递过去,哪知某人两手一抬,示意她来给自己束带。

苏邑昭没法子,伸出纤纤玉手,绕过他的腰际,额前的碎发不时扫过他的下颚,带着几分酥麻的痒意。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将玉带束好,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吓得她立马缩回了手。

卫斳睨着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前,语带不满的低声道:“怎么,你怕我?”说起来他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往日对他殷勤谄媚的女子也不在少数,怎奈这府中的夫人对他却总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苏邑昭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小声否认道:“没……没有。”

卫斳淡淡一笑,并未追究,反倒松开她的手腕,转身出了内寝。

中室内弥漫着黍米与野雉的香气。苏邑昭与卫斳由玉琴与芷兰伺候着,用青铜匜净了手,继而面对面跪坐于玉席上。

李管事用青铜匕将炙烤好的野雉肉分别盛入漆耳杯中,又以漆箸将鱼羹填入漆碗,一并呈至二人面前。案头摆放的青铜豆里盛着腌渍的菹菜,供佐餐之用。

卫斳执起漆箸,夹起一块野雉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味道不错。”

见他吃得满意,李管事欣慰一笑,垂首退至一旁。

辽东的夏季闷热潮湿,好在府中有陛下赏赐的贡冰,倒也不算太过难捱。卫斳与苏苏邑昭一样,自幼生长在逸都,对这样的湿热天气颇为不耐。平日在军营练兵,体力消耗巨大,若不能及时补足营养,身子骨定然会吃不消。因而李管事想了诸多法子,近乎变着花样的做膳食,才勉强能让卫斳吃上几口。

苏邑昭尝了一口鱼羹,口感细腻,鲜美异常,与平日里所食大不相同,不由得多吃了几口。

见她吃的尽兴,卫斳道:“这是李管事从商队寻来的食谱,用的是辽东特产的鲥鱼,配以多种香料小火熬制而成,自是鲜美。”

苏邑昭听了,看向李管事,道了声:“有劳了。”

李管事忙道:“夫人言重了,夫人喜欢便好。”恰好侍女将温好的酒拿了过来,卫斳执起酒爵,轻抿了一口,道:“这醴酒不错,是去年秋收时,用当地收割的黍米酿制的,你也尝尝。”

苏邑昭放下漆箸,双手捧起酒爵,她不善饮酒,只觉得那酒入口甘醇,还带着一丝甜香,很是好喝,不等李管事提醒,就直接一口干了。

被她豪迈的举动吓到,卫斳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喝法,倒像是饮马。”

苏邑昭脸颊微红,她确实从未这么喝过酒,更不知这酒虽甜,却是精酿,后劲颇足。不一会儿,就觉得一股热意直冲头顶,连带着耳尖都泛起了红晕。

卫斳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忙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邑昭晃了晃脑袋,只觉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整个人变得晕乎乎的,她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木几,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卫斳放下手中的酒爵,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是醉了?”

苏邑昭微瞌着眼睛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她伸手想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嘴里一直呢喃着:“我……我没醉。”

卫斳盯着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向内寝走去。苏邑昭发间的金丝螭纹笄斜插上缀着的绿松石坠,随着他的动作大幅摇摆,那身曲裾深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间被玉组佩压出的淡痕。

玉琴见状,忙指挥着下人收拾了鼎簋,又吩咐芷兰去熬醒酒汤。

卫斳将苏邑昭放在内寝的榻上,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手一片滚烫。他皱了皱眉,起身去打了盆凉水,用帕子蘸了水,敷在她的额头上。

苏邑昭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子,似乎有些不舒服。卫斳见状,轻声哄道:“乖,别乱动。”

苏邑昭不仅没安静下来,反而开始扯自己的衣裳,嘴里还嚷囔着热。卫斳怕她着凉,擒住她的手,将扯乱的衣裳重新整理好。

折腾了许久,人才稍稍安静了些,可嘴里仍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完全听不清内容。

玉琴见芷兰端着醒酒汤进门,忙提醒道:“将军,醒酒汤好了。”

苏邑昭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忍着头晕,硬是从榻上坐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接:“我……我,我自己来。”

卫斳怎肯让她自己动手,转身接过醒酒汤,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结果某人根本不愿配合,头一歪,直接躲了过去,嘴里还嘀咕着:“不喝,苦……”

拿她没办法,卫斳只好收回手,轻声哄道:“不苦,我试过了,很甜,你尝尝。”

苏邑昭双手撑在榻上,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张开了嘴。卫斳抓准时机,趁机将药送进她嘴里,见她乖乖喝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醒酒汤见底,苏邑昭的脸色也较之前缓和了许多,人也折腾的有些累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妥协的闭上了眼睛,缓缓伏下身来。

卫斳将手中的陶簋搁在榻边的木几上,挥手屏去旁人,忍不住伸手拧着她的脸颊,柔声训道:“谁叫你喝这么多,这下好了,不舒服了吧?”说着,又小心地将她扶起,拥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紧锁着的眉心这才渐渐舒展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邑昭只觉得鼻尖上一阵痒痒的,微微睁眼,只见卫斳正静静地看着她,带有几分粗糙的指腹抚摸着她的鼻尖,她动了动,刚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直接按了回去。

卫斳略带倦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再睡会儿吧,时候还早。”

苏邑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缩进他怀里,沉沉睡去。

檐角垂落的铜铃最先接住天光,夹杂着晨露的微风轻拂过窗棂,带来丝丝凉意,将昨夜残存的酒气摇散。

晨光透过轻纱帐幔,斑驳地洒在卫斳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盯着怀里睡熟的人,她身上独有的杜若香与酒气混合,交织成一缕诱人的气息。他轻轻地挪了下身子,生怕吵醒怀中的人儿,苏邑昭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作,眼睑动了动,卷翘的睫毛几乎戳到了他的下颚。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沿着她脸颊的轮廓轻轻描绘,动作轻柔得深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窗外的鸟鸣声将苏邑昭唤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入目便是一双深黑如夜的眸子,她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却因动作过猛,撞上了他的下巴。

“嘶——”卫斳捂着下巴,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邑昭慌忙伸手去揉,紧张到结巴:“你,你,你……疼不疼?”

胸口的压力稍稍轻了些,卫斳一把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舒展了下欣长的身体,继而半坐起身,将她重新搂进怀里,靠在软垫上,颇有几分责怪的扬起声调:“睡了本将军一晚,感觉如何?”

苏邑昭哪经得起这般逗弄,被他这么一问,只觉得头皮发麻,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卫斳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心情莫名大好,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昨晚被你占尽了便宜,你说,该如何是好?”

“妾怎敢占将军的便宜。”苏邑昭完全记不清昨夜之事,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犹豫了半响,最终嘟着嘴低声道。

卫斳深深的望着她,眼中噙满笑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不敢?那昨晚把我当成抱枕,紧紧抱在怀里的,又是何人?”

苏邑昭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根本不敢看卫斳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小声地换了个话题:“上月半,汴南布坊那边差人传话,说七国甄选的结果出来了,陛下定了布坊的布品作为禘祭服饰的选料。过几日,朝廷典妇功会派人来收货,母君的意思是让我这几日去布坊盯着出货,所以……我想问问将军的意思。”

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卫斳也并无不悦,眼底笑意浮起,唇角更是不自觉地向上弯起:“既是如此,那你便去吧。对了,记得带上赤莲。”

听到他提起赤莲,苏邑昭望着前方香炉中的袅袅淡烟,轻轻道:“赤莲是你的人?”

卫斳“嗯”了声:“她是个可靠的。”

见怀里的人许久无声,卫斳误以为她是误会赤莲与自己有私情,于是道:“你放心,她既跟了你,自然是认你为主。我与她并无……”

不等他说下去,苏邑昭已是眉眼生花,高高兴兴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道:“妾这就去准备,出发汴南布坊。”他哪会知道她的心思,自从她入府,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地操持着府中的事务。刚开始的几个月,因为卫斳不在,后院的那两位倒也算安生,除了每日的晨昏问安外,与她也无过多交际。

可自打卫斳从鞍县回来,这府上就再无往日的清净可言。尤其是那屈氏,日日与潘氏较劲,二人不是争宠斗艳,便是明里暗里的相互使绊子。她虽不想与她们计较,奈何这两人行事实在太过张狂。这不,

前几日,屈氏为了讨卫斳欢心,竟还想请寻花堂的歌姬来府上授其歌艺。若不是她发现及时,派人半路将其拦下,这会儿只怕整个辽东的人都要看主帅府的笑话了。

而那潘氏也不是个省油的,不知从哪儿得知卫斳对擅长射御之术的女子颇为赏识,便整日嚷嚷着要学骑马。苏邑昭拗不过她,只好去询了卫斳的意思,让赤莲去教她。哪知她刚上了马背,就吓得连连尖叫,最后硬是等到卫斳回府,亲自将人从马背上抱下,才算作罢。这还不算完,之后,她又接连称病,不是今日咳疾,就是明日腿疾,连着好几日都赖在青庐不肯出去。若非李管事亲眼瞧见她私下里活蹦乱跳的模样,只怕真还要被她继续给骗下去。

眼下,汴南布坊之事恰好如了苏邑昭的意,让她可以暂时避开府上的这些烦心事,出去透透气。

芷兰将青铜妆匣轻轻开启,镜中映出苏邑昭散乱的云鬓。两名侍女分立两侧,一人捧着青铜匜,将温水缓缓倾入青铜鉴中,另一人则手持丝巾,替她擦拭去颈间的水珠。

苏邑昭跪坐于铜镜前,两手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忍着哈气让玉琴替自己梳妆。玉琴手持竹篦,动作娴熟地替她挽好发髻,以玉笄固定,将配以绿松石的步摇金簪斜插入髻,再用指腹蘸些许特制的桑葚汁,点在唇上,为她的面色平添了几分娇艳。

“这是什么?”卫斳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站在苏邑昭身后,眼睛盯着玉琴手里的桑葚汁,一脸肃然。

玉琴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手中的动作一顿,险些将那汁液滴落在地,稳了稳心神,回道:“回将军,这是夫人平日里用来点唇的,是用桑葚汁特制,比外头卖的那些要自然许多。”

“你倒是会折腾,这东西也能想得出来。”看着镜中苏邑昭的容颜,赞道:“确实好看,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要顺眼的多。”

芷兰与玉琴一道替苏邑昭换上新的荼白深衣,衣襟上绣着繁复的云雷纹,腰间束以丝带,下坠一块雕着蟠螭纹的玉佩,走动间,玉佩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切收拾妥当,苏邑昭起身,玉琴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幂篱,替她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