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绣骨贞心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绣针系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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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扬州,桃花开得正盛,绣坊院里的落英铺了薄薄一层。姜承瑾正将最后一缕金线绣进《春耕图》的田埂里,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陈柏。

陈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肩上挎着旧布包,风尘仆仆地站在桃树下,笑着朝她挥手:“承瑾,我来了!”

姜承瑾放下绣针,快步迎上去,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时,心里满是踏实。之前陈柏说要去北方联络抗金义士,临走前约好今年三月来扬州成亲,如今他果然准时赴约。她帮他解下布包,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个小木盒,打开是支银簪,簪头雕着并蒂莲,“攒了半年的工钱买的,等成亲那天,我给你戴上。”陈柏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眼里满是期待。

“妾身都准备好了。”姜承瑾拉他进绣坊,指着案上叠好的红布,“阿桃她们帮着绣了喜帕,春杏还说要给咱们做桃花糕。过几日请秦大哥和岳将军来做证,就在院里摆几桌酒,简单却热闹。”

陈柏点头,目光落在案上的《春耕图》上,布面上农人插秧、孩童追蝶,一派安宁。他沉默片刻,忽然说:“承瑾,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姜承瑾心里咯噔一下,见他从布包里掏出块刻着契丹纹路的玉佩,指尖攥得发白。“我本是大辽耶律氏的后人。”陈柏的声音沉了下去,“当年金国灭辽,我父亲带着残部投奔大宋,却被宋廷官员出卖,全族只有我逃了出来。这些年我四处奔走,不是只为抗金,更是为了找机会,向金国、向大宋报仇。”

“报仇?”姜承瑾后退一步,手里的绣针“当啷”掉在案上,“你要向谁报仇?是岳将军,还是扬州的百姓?他们从未害过你!”

“宋廷欠我耶律家一条命!”陈柏的情绪激动起来,玉佩在掌心硌出红痕,“当年若不是宋人见死不救,我族人怎会惨死?承瑾,你跟我走,等我杀了那些叛国的宋臣,再灭了金国,咱们就找个地方安稳过日子。”

“妾身不走!”姜承瑾的眼泪掉了下来,“陈柏,你看看这扬州城!百姓们只想好好种地,将士们在前线拼命,就连阿桃她们,手指被针扎得全是血,也要给将士们绣披风!你若报仇,岂不是要毁了这一切?”

两人争执间,门外传来敲门声。春杏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拿着张字条:“姜小娘子,秦护卫让人送来的,说查到有人私通金军,要咱们留意可疑之人。”

陈柏看到字条上“辽室余孽”四个字,脸色骤变,猛地起身:“是我联络的辽国旧部走漏了消息!我得去一趟楚州,把计划提前!”

“你要做什么?”姜承瑾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发颤,“陈柏,别去!报仇不能拿无辜人的性命做代价!”

“我族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吗?”陈柏甩开她的手,眼里满是戾气,“承瑾,要么跟我走,要么留在这,咱们从此两清!”

姜承瑾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此刻的陈柏,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第二日清晨,姜承瑾发现陈柏已经走了,案上留着那支银簪,还有张字条:“待我报仇归来,再与你论婚嫁。”她攥着字条,眼泪浸湿了纸页,却还是强撑着起身,对阿桃和春杏说:“把喜帕收起来吧,婚礼……先不办了。”

没过几日,军营传来消息:楚州发生兵变,一群自称“辽室旧部”的人偷袭了宋军粮营,抢走了大批粮草,据说领头的人,带着块契丹玉佩。

姜承瑾心里一沉,连忙赶往军营。秦护卫正在清点损失,见她来,叹了口气:“承瑾,你可知领头的是谁?是陈柏!他把粮草送给了金军,还说要借金军的手,推翻宋廷!”

“不可能!”姜承瑾摇头,“陈柏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他不会通金的!”

话音刚落,岳飞从外面进来,铠甲上沾着血污:“我刚从楚州回来,亲眼看到他和金军将领见面。承瑾,你别再替他辩解了。”

姜承瑾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想起陈柏临走前的眼神,想起他说的“报仇”,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大宋。

接下来的日子,扬州城人心惶惶。金军因为得了粮草,士气大振,开始攻打扬州周边的城镇。绣坊里的姑娘们不再绣喜帕,而是重新拿起粗布,绣起了“必胜旗”。姜承瑾坐在案前,指尖握着绣针,却总也穿不上线——她满脑子都是陈柏,那个曾说要和她一起守护扬州的人,如今却成了大宋的敌人。

这天,阿桃跑进来,手里拿着块染血的布巾:“姜小娘子,这是从楚州战场上捡来的,你看……”

姜承瑾接过布巾,一眼就认出上面绣着的小兰花——那是她去年送给陈柏的定情物。布巾上的血已经发黑,她攥着布巾,眼泪掉了下来:“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阿桃摇头,“有人说他被金军出卖,中了埋伏。也有人说他逃了,不知去向。”

姜承瑾走到窗边,看着院里的桃花,花瓣随风飘落,像极了她和陈柏的缘分。她想起两人初遇时,陈柏在绣坊外帮她捡散落的丝线,说要和她一起“守着扬州,守着太平”。

想起他送她银簪时,眼里的期待。

想起他说“待我报仇归来,再与你论婚嫁”……原来那些美好的承诺,都只是他复仇计划里的泡影。

没过多久,岳飞率军出征,去收复被金军占领的城镇。姜承瑾带着绣娘们,把绣好的“必胜旗”送到军营。

岳飞接过旗帜,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安慰道:“承瑾,别太难过,陈柏只是一时糊涂,若他能回头,咱们还能给他一次机会。”

姜承瑾点头,却知道,有些路一旦走错,就再也回不来了。

岳飞出征后,扬州城的日子依旧忙碌。姜承瑾白天教姑娘们绣旗帜、补铠甲,夜里就着烛火,绣着那幅未完成的《春耕图》。只是布面上的孩童,再也没有了笑脸,田埂上的金线,也绣得歪歪扭扭。

转眼到了五月,扬州的桃花谢了,结出了小小的桃子。岳飞率军凯旋,不仅收复了失地,还俘虏了不少金军将领。庆功宴上,秦护卫提起陈柏:“据俘虏说,陈柏在金军内部争权,被金军将领杀了,尸体扔在了乱葬岗。”

姜承瑾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洒在衣襟上,却浑然不觉。她没有哭,只是默默地起身,回到了绣坊。

夜里,她从箱底翻出那支银簪,还有那块染血的布巾,放在案上。烛火摇曳,映着她的侧脸,她拿起绣针,继续绣《春耕图》,只是这一次,她把布面上的孩童,绣成了握着长枪的小战士——她知道,陈柏的仇,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仇,而是所有渴望太平的百姓的仇;而她要守护的,也不是某个人的承诺,而是这大宋的山河,这扬州的安宁。

第二日清晨,姜承瑾把银簪和布巾埋在了院里的桃树下,对着桃树轻声说:“陈柏,若有来生,愿你不再被仇恨缠身,愿咱们都能生在太平盛世,只做个寻常百姓,绣绣花草……”

她转身回到绣坊,案上堆着新的粗布,阿桃和春杏已经等着她教绣“守土”二字。姜承瑾拿起绣针,穿上线,指尖虽然还有些颤抖,却格外坚定——她清楚,未来可能还有很多仗要打,还有很多旗帜要绣,但她会一直守在这里,用绣针守护山河,等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桃树下的泥土里,银簪和布巾静静躺着,伴着桃花的根须,渐渐融入这片土地,就像那段未能实现的婚约,最终只能成为扬州城里,一段无人再提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