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屏幕上的绿色波形在惨白的光线下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峰谷都牵动着墨菲紧绷的神经。
林阳深陷在复健床的凹陷里,脸色是失血般的青灰,嘴唇干裂起皮,唯有眉心因为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而紧紧拧成一个死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的嗬嗬声,仿佛破旧风箱在濒临散架前最后的挣扎。
左腿深处那如同万蚁噬骨的酸痛和灼烧感并未消退,反而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格外清晰,每一次细微的肌肉抽搐都像有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更让他心惊的是意识深处不断传来的、膀胱充盈的强烈信号,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尿液呈现深褐色的可怕猜想——肌肉溶解的阴影如同冰冷的绞索,越收越紧。
冰敷袋的极致低温透过厚厚的加压绷带,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脚踝深处,与韧带撕裂的钝痛激烈交锋。冷与热的极端折磨轮番上阵,将他的身体和意志反复推向崩溃的悬崖边缘。
门被轻轻推开,汤姆医生高大的身影无声地滑入。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纸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微温。他径直走到床边,目光扫过监护仪上依旧偏低的心率和紊乱的波形,眉头锁得更深。他没有看墨菲,只是将那份报告递了过去。
墨菲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医学术语。当看到“肌酸激酶(CK)浓度:18,500U/L(严重超出正常范围)”、“肌红蛋白(Myoglobin)浓度:阳性( )”、“尿潜血:阳性( )”、“肾功能指标:临界”等一行行触目惊心的结论时,他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肌肉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汤姆,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急性横纹肌溶解症(AcuteRhabdomyolysis)。爆发式训练后的典型并发症,比他预想的还要猛。”汤姆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电解质紊乱,急性肾损伤风险极高。必须立刻进行水化治疗(HydrationTherapy),强制利尿,保护肾脏。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房间里每一个人的心头。
汤姆走到林阳床边,俯下身,动作异常轻柔地检查了林阳的瞳孔反应(对光反射迟钝),又用听诊器仔细听了听心肺音(呼吸音粗重,心率快而不齐)。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但林阳在剧痛的间隙,依旧捕捉到了汤姆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仅仅是医生的凝重,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恐惧?
“准备静脉通路,0.9%生理盐水,500ml,快速滴注。加碳酸氢钠(SodiumBicarbonate)碱化尿液。监测尿量、颜色和电解质,每小时记录。”汤姆对墨菲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墨菲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地准备输液器具。尖锐的针头刺入林阳手臂静脉的瞬间,林阳的身体因为疼痛和冰冷液体的骤然涌入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冰凉的药液如同一条小溪,开始源源不断地注入他滚烫而疲惫的血管。
“听着,林,”汤姆俯下身,凑到林阳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你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肌肉正在溶解,毒素正在侵蚀你的肾脏。你必须强迫自己大量饮水,拼命排尿!这是唯一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路!明白吗?!”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命令,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林阳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沉重的头颅,布满血丝的眼睛勉强聚焦在汤姆的脸上。他看到了汤姆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焦急和深藏的恐惧。不是对病情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更庞大、更黑暗东西的恐惧!这恐惧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林阳被痛苦麻痹的神经。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流声。他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点了一下头。每一次点头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墨菲将一大杯温水递到林阳唇边。林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濒死的鱼,贪婪地啜吸着。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但随即是胃部强烈的痉挛和恶心感。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强迫自己吞咽下去。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为了篮球,更为了揪出那些想彻底毁掉他的人!
时间在输液管滴答的声响和频繁的排尿、记录中缓慢爬行。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墨菲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汤姆的指令,监测着林阳的生命体征和尿液的微妙变化。汤姆则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如同一座沉默而压抑的山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窗外的天色依旧浓黑如墨。林阳在极度的疲惫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身体的剧痛似乎被一层厚重的毛玻璃隔绝,变得遥远而沉闷。就在他即将沉入那无梦的、死寂的黑暗深渊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钢针,刺破了他的昏沉。
“时间到了。”汤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硬度。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阳那张惨白得如同石膏的脸上,“水下适应性恢复训练。目标:促进血液循环,缓解肌肉僵硬,降低核心温度。十五分钟。”
什么?!林阳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震惊和极度的抗拒而急剧收缩!水下?!现在?!他的身体像一具被拆散又重新胡乱拼凑的破布娃娃,肌肉溶解的剧痛还在体内肆虐,肾脏如同被重锤敲击!下水?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不……”林阳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微弱,却充满了绝望的抗拒。
“你没有选择。”汤姆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法官宣读最终的判决,“水下的静水压(HydrostaticPressure)是目前唯一能有效促进你下肢静脉回流、减轻水肿、加速代谢废物排出的物理手段。要么现在下去,要么等着肾脏彻底罢工,或者肌肉挛缩让你永远站不起来。”他走到床边,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剖开林阳眼中所有的恐惧和犹豫,“想想你的篮球。想想你签下的名字。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了,你凭什么站在马西埃洛的训练场上?”
篮球!马西埃洛的考验!希利亚德阴鸷的脸!黑影冰冷的杀意!汤姆眼中深藏的恐惧……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阳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不甘的滚烫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走!”林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钢铁,凶狠而决绝!
墨菲推着轮椅,汤姆沉默地跟在后面。走廊里死寂无声,只有轮椅轮子碾过地砖的单调声响。路过执勤的警察哈里斯时,这位面容刻板的老警官锐利的目光扫过林阳那毫无人色的脸和依旧在轻微颤抖的身体,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和深切的忧虑。他没有说话,但那目光如同沉重的铅块。
电梯下行,再次踏入地下一层恒温泳池区域。惨白的灯光,冰冷的水汽,水流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一切如同轮回的噩梦。巨大的蓝色水面平静依旧,但在林阳此刻的眼中,却像一张无声张开、等待吞噬的巨口。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比之前更加浓烈刺鼻。
墨菲扶着林阳,动作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林阳的左腿如同两根失去知觉的木桩,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肌肉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虚弱感。当他再次一级一级挪下冰冷的入水阶梯,冰凉的池水漫过胸口时,那巨大的浮力带来的短暂轻松感,此刻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彻底取代。水流包裹着他,仿佛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他下沉。
“扶着池边。”汤姆的声音在水面上方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第一个动作:水下原地踏步。左腿主导,轻柔缓慢,感受水流阻力。幅度要小,节奏要稳。十分钟。”
林阳死死抓住冰冷的泳池边缘瓷砖,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尝试着驱动那条如同灌满铅块、内部还在灼烧的左腿,做出一个极其微小、近乎蠕动的抬腿动作。水流巨大的阻力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左腿股四头肌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肌肉纤维被生生撕裂的锐痛!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差点失去平衡!
“控制!核心收紧!”墨菲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他的手掌稳稳地托在林阳的腰后。
林阳咬紧牙关,口腔里再次弥漫开血腥味。他强迫自己忽略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集中全部意志力,驱动着那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再次做出一个微小的抬腿动作。汗水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混着冰冷的池水滑落。每一次抬腿,都感觉像是在泥沼中跋涉,消耗着巨大的意志力。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刺痛和浓重的铁锈味。肾脏部位传来一阵阵沉钝的、如同被重物压迫的胀痛感。
时间在痛苦中缓慢流逝。五分钟……六分钟……林阳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意识在剧痛和缺氧的夹击下逐渐模糊。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晃动的黑斑,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切。水的浮力不再带来轻松,反而像沉重的枷锁,将他拖向黑暗的深渊。
“坚持!还有四分钟!”汤姆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就在林阳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淹没的临界点,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的感觉顺着水流传递到他的皮肤上。那不是水流正常的波动,更像是一种……粘稠的滑腻感?同时,一股极其淡薄、几乎被浓烈消毒水气味掩盖的、类似廉价香精混合着某种化学溶剂的古怪气味,若有若无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气味……林阳昏沉的大脑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刺中!昨晚!那个黑影!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某种冷冽化学制剂的古怪气味!
瞬间的警醒如同冰水浇头!林阳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身边晃动的、在惨白灯光下呈现出幽蓝色的池水!不对劲!这水的感觉……这气味……
“水……”林阳用尽全身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半个破碎的音节,试图提醒岸上的汤姆和墨菲。
然而,就在他声音发出的同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从泳池另一端的深水区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泳池里却异常清晰!
林阳、墨菲和汤姆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靠近设备间方向的水面上,一圈圈涟漪正迅速扩散开来,水面下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深色的物体正在快速下沉!看轮廓……像是一个被丢弃的工具包或者什么杂物?
“什么东西?”墨菲低喝一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几乎是本能地松开扶着林阳的手,身体如同矫健的猎豹,猛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朝着落水点快速潜游过去!动作迅捷而无声,只有激烈的水花在他身后翻涌。
林阳失去了支撑,身体在水中猛地一晃!他死死抓住池边,才勉强没有摔倒。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起来!落水声?设备间方向?那股异样的滑腻感和古怪的气味……这一切串联起来,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意识!
调虎离山!目标……是他!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危机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紧紧抓住池边的手指——以及手指下方,那冰冷光滑的瓷砖边缘!
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刹那!
他清晰地看到,距离他右手不到半米远的、浸泡在水下的瓷砖缝隙边缘,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探出了一小截……如同吸管般细长的、透明的……塑料软管口!
那管口微微倾斜,正对着他身体的方向!一股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无色无味的液体,正从管口持续地、缓慢地……注入到幽蓝的池水之中!
毒!
这个字如同惊雷在林阳脑海中炸响!所有的痛苦、疲惫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他想要尖叫,想要逃离,但身体却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虚弱而僵硬得如同石块!冰冷的池水包裹着他,那缓慢注入的致命毒液,仿佛已经顺着水流,悄然无息地贴上了他的皮肤!
“墨……”林阳拼尽全力,试图发出警告,但声音却被喉咙的剧痛和极度的恐惧死死扼住,只化作一声嘶哑的嗬嗬声!
水下的墨菲已经潜到落水点附近,正伸手去抓那个沉底的深色物体(一个空的水桶)。岸上的汤姆也被落水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目光紧盯着墨菲的方向,眉头紧锁,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没有人注意到林阳这边,那截隐藏在幽暗水下、如同毒蛇獠牙般致命的透明软管!
林阳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他眼睁睁看着那无色无味的毒液,如同幽灵般在幽蓝的水中扩散,离他越来越近!冰冷的池水仿佛瞬间变成了粘稠的毒浆,将他死死禁锢!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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