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脚下呻吟,每一次落脚都激起空洞的回响,在提丰级轨道战略舰幽深的内部通道里无限放大。应急灯是唯一的照明来源,它们镶嵌在通道顶部和两侧的墙壁上,散发着惨淡的红色光芒。光线吝啬地勾勒出脚下布满粗大管线和铆钉的金属地面,以及两侧厚重、冰冷、如同墓穴墙壁般的装甲内壁,却无法驱散更远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目力所及,仿佛被包裹在一头巨大钢铁巨兽冰冷粘稠的肠胃里。
秦飞雲走在最前方,每一步都异常谨慎,手中的脉冲手枪枪口微微下压,锐利的目光在红色光线下扫视着前方通道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角落和岔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队员们的呼吸,紧张而压抑,混杂着通道深处不知名设备传来的低沉嗡鸣。
“干扰太强了!”绫子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紧跟在秦飞雲侧后方,手中小巧的战术终端屏幕正疯狂闪烁着雪花和乱码。“舰内干扰场强度远超外界预估,所有无线频段彻底瘫痪,包括我们E-07的加密小队频道。有效通讯距离……”她顿了顿,做了个简单测试,将终端靠近秦飞雲腰间的通讯器,“……面对面不足一米,信号强度已低于可靠阈值,无法建立稳定链接。”
死寂瞬间变得更加沉重,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低沉嗡鸣,仿佛巨兽沉睡时的呼吸。在这迷宫般的钢铁坟场里,失去小队通讯,意味着一旦分散,后果不堪设想。
秦飞雲停下脚步,红色的应急灯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刻。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沾满油污、汗水和硝烟痕迹的脸庞,呼吸声在压抑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不能分队。”秦飞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初来乍到,敌情不明,环境险恶,分队是最愚蠢的自杀行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但也不能像一串蚂蚱挤在一起。万一前方有陷阱,就是全军覆没。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两队,间隔二十米行进。我和杨磊、李泉、瓦西里、小张还有主炮班的打头阵。赵海成,你带二队,绫子、林澜、小王,还有其他人,跟在后面二十米处,负责接应和警戒后方、侧翼。”
赵海成用力点头,瓮声应道:“明白!”
“通讯靠这个。”秦飞雲举起手中的强光战术手电,“每过半分钟,无论有没有情况,前后两队互相用手电打一下长光信号,表示安全。如果前方遇险,我会打三短一长,你们立刻停止前进寻找掩体,准备支援。如果后方有情况,赵班,你打两短一长。”
“是!”众人齐声低应,声音在通道里激起短暂的回响。
“行动!”
秦飞雲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一队再次迈开脚步,踏入前方更深沉的黑暗之中。沉重的脚步声、装备偶尔磕碰金属的轻响,以及那似乎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鸣,构成了这死亡迷宫的主旋律。二十米后方,赵海成率领的二队也保持着同样的节奏,沉默地跟进。每隔半分钟,一道稳定的白色光束就会从前方射来,在通道的金属壁上或后方的队员身上短暂停留,随即熄灭。后方同样会回以一道确认的光束。这短暂的光明,是维系两支小队、维系所有人生命的脆弱脐带。
通道并非笔直,不时出现岔口或被倒塌管道阻塞的区域。秦飞雲凭借直觉和战场经验选择相对宽敞或似乎通向核心区域的主干道。红色的光线下,景象愈发诡异。他们开始频繁地遇到倒卧在地的提丰级船员。这些人穿着美利坚太空军的深蓝制服,姿势各异,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直接趴在冰冷的通道中央,对闯入者毫无反应。
秦飞雲蹲下身,谨慎地检查离他最近的一个倒地的军官。他翻过对方的身体,手指探向颈动脉——脉搏微弱但存在。呼吸也很平稳。掀开眼皮,瞳孔对红的光线毫无反应,涣散无神。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制服完整,连擦破的痕迹都很少。
“活着,深度昏迷。”秦飞雲低声对旁边的李泉说,“检查空气。”
李泉立刻启动手中的便携式多合一环境分析仪,小巧的探头在空气中快速扫描。屏幕上数据流飞速滚动。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眉头紧锁,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氧气浓度标准,二氧化碳、一氧化碳、有害挥发性有机化合物……所有常规毒害气体和生物制剂指标均在安全阈值内。舰内维生系统似乎仍在最低限度运转,空气……理论上没问题。”
秦飞雲接过分析仪,亲自查看屏幕上的数据。的确,绿色的安全标识覆盖了所有关键指标。“理论上没问题……”他喃喃自语,目光再次落在那军官毫无生气的脸上,“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没有敌人攻击的痕迹,没有中毒迹象,船员却像被集体抽走了灵魂。这比面对看得见的枪口更令人心底发毛。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通道前后更多的昏迷者,心头那对于真实情况的推测,如同沙堡般开始动摇。
“妈的,这鬼地方……”杨磊看着前方秦飞雲等人检查尸体的动作,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他踢了踢脚边一个昏迷水兵的靴子,对方毫无反应。“简直像进了停尸房!不,停尸房都没这么邪门!”
“噤声!注意警戒!”秦飞雲低声呵斥,但自己的呼吸也明显粗重了几分。未知带来的压力,如同这通道里的黑暗,无声地侵蚀着每个人的神经。
队伍继续在压抑中前进。应急灯光下,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又转过一个堆满备用零件的岔口,前方通道相对空旷,只有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站在通道中央,微微佝偻着背,似乎正对着墙壁发呆。他身上穿着普通船员的制服。
秦飞雲立刻抬手示意身后队员停下,放轻脚步,缓缓靠近。距离拉近到五米左右,他试探性地低声开口:“嘿!我们是友军!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那个身影猛地一颤,如同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僵硬感,转过身来。
光线照亮了他的脸。一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却空洞得如同深渊,没有任何焦距。嘴巴微微张开,一丝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和一种非人的呆滞。
“你……听得到吗?”
秦飞雲再次尝试沟通,同时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脉冲手枪。谁知那年轻船员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漏气的风箱。他的目光似乎终于捕捉到了秦飞雲的存在,但那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下一秒,他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拔高,变成一声嘶哑怪异的嚎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猛地张开双臂,以一种极其不协调、近乎爬行的姿势,踉踉跄跄地朝着秦飞雲直扑过来。
“小心!”杨磊的警告声和秦飞雲的闪避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秦飞雲反应快如闪电,侧身避开对方笨拙的扑抓。那船员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喉咙里依旧发出怪异的嘶吼,挣扎着就要再次爬起扑来。
“按住他!”
距离最近的瓦西里和小张立刻扑了上去,用身体重量死死压住那船员的肩膀和后背。船员像条离水的鱼般剧烈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喉咙里的嘶吼声在通道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其他人迅速上前用力制服这莫名其妙攻击他们的船员。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人合力才将这名陷入疯狂状态的船员彻底制服。对方被压在地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喉咙里的嘶吼渐渐变成了微弱的呜咽,眼神依旧空洞茫然。挣扎了不到十秒钟,他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瘫软在地,如同之前那些昏迷者一样。
“操!”杨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悸和烦躁,他目睹了这诡异的一幕,“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丧尸?生化危机?泰坦工业那帮疯子到底在这铁棺材里搞了什么名堂?”
“丧尸”这个词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破了秦飞雲紧绷的神经。眼前船员那空洞的眼神、怪异的嘶吼、不顾一切的扑咬,与那些恐怖电影里的形象诡异地重叠。巨大的压力、对未知的恐惧、对战友安危的焦虑,以及提丰级依旧在外界疯狂屠戮友军的画面在他脑中翻腾,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堤坝。
“闭嘴!杨磊!”秦飞雲猛地扭头,对着杨磊厉声咆哮,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炸开,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控和尖锐,“再他妈胡说八道扰乱军心,老子先毙了你!看清楚!这不是电影!这是战场!是提丰级!外面每分每秒都有人死!收起你那套不着边际的幻想!给我盯紧你的位置!”
咆哮声在通道里嗡嗡回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发麻。红色灯光下,秦飞雲的脸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眼神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火焰。整个通道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那低沉的嗡鸣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慑住了。
杨磊被他吼得一愣,脸上先是错愕,随即一股被当众斥责的羞怒猛地窜了上来,烧得他满脸通红。他梗着脖子,额角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右手紧握成拳,手臂肌肉贲张,竟是真的朝着秦飞雲的方向作势欲冲,看那架势,竟是想要一拳砸在秦飞雲的脸上。
“你他妈……”杨磊的怒吼刚冲出喉咙一半。
“杨磊!冷静!”瓦西里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抱住了杨磊的腰,巨大的力量将他硬生生拖住。旁边的队员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劝阻,隔在杨磊和秦飞雲视线之间。
秦飞雲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杨磊被众人拦住却依旧怒目而视、如同斗牛般喘着粗气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懊悔和冰凉瞬间浇灭了刚才的怒火。他做了什么?在如此险境下,作为队长,他竟如此失态地厉声呵斥自己的队员,甚至差点引发内讧?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摘下了地上那名晕厥船员的身份识别牌。金属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名字和编号——一个真实存在、如今却变得如同怪物般的人。他捏着身份牌,一种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自己刚才那失控的咆哮,杨磊那一点就着的暴怒,他猛地看向自己队伍里的人。李泉,这个向来以冷静细致著称的轮机长,此刻正皱着眉,手指有些不耐烦地反复敲打着环境分析仪的屏幕,似乎在嫌弃仪器反应迟钝。瓦西里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飘忽,时不时烦躁地扯一下自己制服的领口。
一股无形的压力,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冲动,如同看不见的毒雾,正在这红灯光笼罩的钢铁通道里悄然弥漫、侵蚀;它放大了负面情绪,削弱了理智的判断力。
“李泉!”秦飞雲再次将目光投向环境分析仪,“再查!仔细查!空气成分真的没问题?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新型的、无法被常规设备检测的神经毒剂?或者……致幻剂?”
李泉被秦飞雲急促的语气弄得更加烦躁,他强压着心头莫名涌起的不耐,语气生硬地反驳:“代理船长!数据不会说谎!所有指标都正常!哪有什么新型毒剂!仪器又不是万能的,但常规能检测的它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的不妥,猛地住了口,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和懊恼。连他自己都惊诧于刚才那股冲口而出的烦躁。秦飞雲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连最冷静的李泉都开始变得易怒急躁,问题绝不是空气成分那么简单。
二队,赵海成他们!
他猛地抬头,看向二十米外二队的方向。光线下,只能勉强看到几个人影的轮廓。按照约定,半分钟一次的联络光信号时间快到了。秦飞雲立刻举起强光手电,对着二队的方向,用力打出一个清晰、稳定的长光信号——我们安全。
光束落在通道壁上,照亮一小片区域。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回应!
秦飞雲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再次打出一个长光信号,更加用力,光束更加明亮。依旧没有任何光束从二十米外射回。那片红灯光下的阴影区域,死寂得可怕;没有光信号,甚至连人影轻微的晃动都似乎停止了。
“出事了!”秦飞雲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刚才自己一队的异常和二队的失联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极其恐怖的信号。他再也顾不上任何队形和谨慎,猛地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咆哮:
“跟我来!快!二队有情况!”
这一嗓子,如同惊雷般在压抑的通道里炸响。声音中蕴含的强烈意志力,竟奇异地穿透了那弥漫在众人心头无形的烦躁和混乱感。杨磊被吼得浑身一震,眼中那股暴戾的冲动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丝茫然。李泉敲打仪器的手指僵在半空,烦躁感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取代。瓦西里、小张等人也猛地一个激灵,从各自混乱的情绪泥沼中被强行拽了出来。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