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想秦飞雲为何能“喊醒”他们,求生的本能和对战友的担忧瞬间压倒了一切。一队所有人,包括刚刚被秦飞雲吼过的杨磊,都毫不犹豫地端起武器,紧跟着秦飞雲,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二十米外那片死寂的阴影猛冲过去。
二十米的距离,在亡命狂奔下转瞬即至。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血液几乎凝固。二队的人并没有遭遇袭击或倒下。他们或坐或靠,散乱地聚集在通道的一处稍微宽敞点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装甲壁。但他们的状态极其诡异:
赵海成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那颗一向昂着的头颅此刻却低垂着,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他手中的磁轨手枪无力地垂在身侧。旁边的小王靠着一个金属工具箱,双眼紧闭,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睡去。绫子和林澜则直接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对狂奔而来的秦飞雲等人毫无反应。整个二队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毫无斗志的昏昏欲睡感,与刚才杨磊一队的暴躁易怒形成了诡异的两个极端。
杨磊冲到赵海成身边,蹲下身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赵班!老赵!醒醒!你他妈怎么了?”
赵海成的身体被他晃得前后摇摆,眼皮沉重地抬起一条缝,眼神浑浊迷离,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浓雾。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梦呓,随即头又重重地垂了下去,似乎连维持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其他人也是类似的状态,对呼喊和摇晃反应迟钝至极。
“他们……像是被抽干了精力……或者……被催眠了?”
秦飞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暴躁易怒、呆滞疯狂、昏睡无神……症状虽不同,但核心都是精神状态的极端异常。这绝不是物理攻击或常规毒气能做到的。一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精神干扰
“所有人!噤声!”秦飞雲的声音如同冰水,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强行压下了队员们因眼前诡异景象而产生的骚动和恐惧。“从现在起,全队一起行动!保持绝对安静!不准掉队!不准离队!这是命令!”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确保自己的指令被刻入他们混乱的意识深处。“李泉,林澜!立刻想办法搞清楚我们的位置!找到通往舰桥的最短路径!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每拖延一分钟,外界的联合舰队就多一分损失,被困在这里的他们离彻底崩溃也更近一步!
“是”林澜强打起精神,目光在通道墙壁上快速搜索。她很快锁定了一个镶嵌在墙壁上的、类似检修接口的面板。面板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旁边有一个物理接口槽。她迅速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根带有多种适配接头的物理连接线,将一端插入自己的战术终端,另一端小心地尝试接入那个接口槽。
“物理直连……绕过无线干扰……”林澜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战术终端的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雪花闪烁了几下,随即开始艰难地加载进度条。几秒钟后,就在进度条即将走完时,终端屏幕猛地一亮,一张复杂无比、层层叠叠的提丰级内部结构图瞬间加载出来。
“成功了!”林澜迅速将屏幕转向秦飞雲,“代理船长,路线图!我们现在在……C-7区下层辅助通道!最近的垂直通道在左前方岔口,安全梯编号Alpha-3!通过它向上,可以直达舰桥所在的上层A区!”
“干得好!”秦飞雲精神一振,立刻查看路线图,迅速记下关键节点。“目标:舰桥,走安全梯Alpha-3。杨磊,瓦西里,架起赵班!其他人互相搀扶,保持警惕!行动!”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杨磊和瓦西里一左一右,费力地将昏昏沉沉的赵海成架了起来。其他人也互相搀扶着二队状态稍好的队员。秦飞雲依旧走在最前方开路,李泉紧随其后,林澜则捧着终端,一边走一边紧张地核对路线图,为秦飞雲指引方向。
按照路线图指示,他们在下一个岔口果断左转。通道尽头,一扇厚重的、印着“Alpha-3”编号和向上箭头标识的合金安全门出现在应急光线下。门旁的控制面板黯淡无光,显然也失去了电力。秦飞雲上前,抓住门侧巨大的手动旋转阀,和瓦西里一起用力。沉重的阀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转动,伴随着“嗤——”的一声气压释放,安全门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盘旋向上的钢铁阶梯。
安全梯内部更加幽暗,只有每隔一段才有一盏同样红的应急灯。冰冷的金属台阶布满防滑纹,扶手冰凉刺骨。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郁的金属锈蚀和灰尘的味道。队伍开始沿着螺旋状的阶梯向上攀爬。脚步声在狭窄的竖井空间里被放得更大,空洞的回响层层叠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架着赵海成的杨磊和瓦西里喘着粗气,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其他人也沉默地向上攀爬,昏睡感如同湿冷的藤蔓,缠绕着二队的队员,也悄然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精神。
秦飞雲走在队伍最前方,脚步坚定。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杨磊粗重的喘息、瓦西里偶尔的闷哼、赵海成无意识的呓语,还有其他人细碎的脚步声。然而,就在他攀爬了大约七八层平台,即将踏上通往更高一层的转折平台时,一种诡异的剥离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起初是身后那些熟悉的声响——杨磊的喘息、瓦西里的闷哼、脚步声……这些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音量衰减键,迅速地、不可逆转地低沉下去,变得遥远而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紧接着,连他自己脚下军靴踩在金属台阶上发出的“噔、噔”声也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不是环境安静了,而是他的听觉被某种力量粗暴地剥夺了。他只能看到自己抬起的脚落在台阶上,看到防滑纹路被踩实,却听不到任何与之匹配的声响。
秦飞雲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无声的擂鼓。他霍然回头。
身后的螺旋阶梯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盘旋向上的金属台阶,在应急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刚刚还紧跟在身后的绫子、林澜、被架着的赵海成、搀扶的杨磊、瓦西里……所有人,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视线所及,只有他脚下延伸的台阶和上方、下方那深不见底的幽暗通道。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饶是秦飞雲经历过无数生死险境,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诡异消失,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绫子?林澜?杨磊!”秦飞雲张口呼喊,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突兀,但他自己却听不到。耳朵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嗡鸣,如同置身于最深的海底。绝对的寂静放大了视觉的冲击——空无一人的阶梯,惨红的灯光,无边的黑暗。
恐惧几乎让他窒息。饶是经历过火星矿坑的生死时速、木星边缘的绝望漂流,面对这种完全未知、剥夺感官的诡异状况,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还是不可抑制地窜了上来。他猛地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掐在自己左臂内侧。
剧痛传来,清晰的痛感刺激着神经。但眼前依旧是空荡荡的阶梯,耳边依旧是死寂一片,徒劳无功。
冷汗瞬间浸透了秦飞雲的后背,外界的战斗还在继续,提丰级这头巨兽的炮火每分每秒都在吞噬着联合舰队的生命。E-07的其他人……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否也陷入了同样的绝境?是否正在被那无形的力量侵蚀、昏迷,甚至……像那个船员一样变得疯狂?
无数的念头和担忧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中翻滚。但仅仅是一瞬间的慌乱之后,秦飞雲眼中那如同磐石般的坚毅再次凝聚。他猛地甩了甩头,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和恐惧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无论这幻境多么诡异,无论队友是否在身边,他的目标从未改变——必须停下提丰级;必须摧毁这头正在屠杀友军的钢铁恶魔。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过身,不再试图寻找消失的队员,不再徒劳地呼喊。他迈开脚步,沿着冰冷的、盘旋向上的钢铁阶梯,开始奔跑,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
每一步都踏在无声的金属台阶上,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听不到丝毫声响。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无声的奔跑、剧烈的心跳和眼前不断延伸的红阶梯。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顾不上擦拭。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金属粉尘的微腥,但他不敢停下。目标只有一个——向上,抵达舰桥!
时间在无声的奔跑中失去了意义。不知道攀爬了多少层,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肺部灼痛难忍。终于,前方阶梯的尽头,一扇厚重的、印着醒目标识的合金安全门出现在红的光线下。门上,一个巨大的白色字母“A”和一个向上的箭头,清晰地指向最上层。
秦飞雲冲到门前,双手抓住巨大的手动旋转阀。出乎意料,阀门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甚至有些过于“顺滑”。他用力一拧,伴随着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安全门向内滑开,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郁血腥和排泄物异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条相对宽敞的主通道。景象触目惊心。
通道两侧,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身穿深蓝色美利坚太空军制服的人。军官、士官、普通船员……他们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秆,姿态各异,无一例外地陷入了深度昏迷。有些人倒在控制台旁,有些人蜷缩在墙角,有些人直接趴在通道中央。应急灯光打在他们毫无血色的脸上,映照出一片死寂。
秦飞雲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快速检查了几名军官的状态。颈动脉微弱的搏动,平稳却毫无意识的呼吸,涣散的瞳孔……症状和下层那些昏迷者一模一样。其中一名倒下的军官肩章上赫然是上校军衔,他的制服被粗暴地撕扯开,胸口似乎有抓挠的痕迹。
他的目光越过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锁定在通道尽头。那里,一扇更加巨大、厚重的合金舱门紧闭着。而这扇门显然遭受过暴力破坏——门框边缘的密封条被撕裂,厚重的门板本身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边缘撬开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进出的、不规则的缝隙。缝隙边缘的金属扭曲翻卷,露出里面复杂的锁止结构和断裂的管线。
舰桥的门,有人试图从外面强行闯入或是从内逃出?
他不再迟疑,侧身从那道被撬开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舰桥内部的空间远比想象中更加巨大和压抑。红色的应急灯光是唯一的光源,勉强勾勒出这个指挥中枢的轮廓。环形的主控台如同巨兽的脊骨,围绕着中央巨大的、此刻却漆黑一片的主全息星图平台。一排排座椅东倒西歪,控制面板大多碎裂,裸露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蛇类,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透过舰桥前方巨大的、布满蛛网状裂纹的强化观察窗,秦飞雲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浩瀚的洋面上,战斗依旧惨烈。提丰级庞大的舰体如同不沉的岛屿,稳居战场中央。它的能量护盾依旧厚重,但表面布满了被持续轰击留下的能量涟漪。围绕着它,来自不同国家的舰船继续倾泻着炮火。远处,几艘舰船拖着滚滚浓烟正在下沉或挣扎,海面上漂浮着燃烧的残骸。但也能看到,更远的海平线上,似乎还有新的舰影正在加入战场,火光闪烁,不屈不挠地攻击着这头钢铁巨兽。然而,提丰级主炮和副炮阵列的每一次还击,都依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每一次闪烁的幽蓝光芒亮起,都预示着可能有一艘友舰的陨落。
这头钢铁恶魔的能量和弹药,仿佛无穷无尽。
秦飞雲冲到主控台前,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破碎的屏幕和裸露的控制面板。他尝试着按下几个看起来像是主控开关的物理按钮,用力扳动几个巨大的、用于紧急操控的机械拉杆。
但毫无反应,整个舰桥的控制系统如同彻底死去。面板冰冷,按钮按下毫无回馈,拉杆纹丝不动。
“该死!”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涌上心头。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举起手中的脉冲手枪,准备对主控台核心区域进行暴力破坏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耳畔响起。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低语,如同深海涌动的暗流,又似情人缠绵的呢喃,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韵律,直接穿透了耳膜的物理隔绝,清晰地回荡在他的意识深处:
“何必如此粗鲁呢,秦飞雲下士?”
声音空灵、飘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秦飞雲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枪口瞬间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舰长席宽大的指挥座椅上,不知何时,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拥有人的上半身轮廓,下半身却如同巨大鱼尾般盘踞在座椅上的奇异存在。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珍珠般的冷白色泽,光滑得不似人类。面容模糊在光影的边界,只能看到一双深邃得如同无星夜空的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他。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披散下来,垂落在它覆盖着细密银色鳞片的胸前。那巨大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鱼尾,慵懒地搭在舰长席的扶手上。整个形象,如同从古老希腊神话中走出的海妖塞壬,带着一种惊心动魄、却又令人心底发寒的非人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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