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仿佛还粘在鼻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隔离病房特有的死寂。秦飞雲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王振坤那最后一句“好自为之”如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着。
七天。
腕表上,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冰穹提供的庇护如同薄冰,随时可能在火星军方的重压下碎裂。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腔里传来的闷痛让他皱紧眉头,但更难以忍受的是大脑深处那根持续紧绷、发出无声尖啸的弦——陈医生的话言犹在耳。
不能再等了。
左小腿的贯穿伤在止痛药效退去后,重新开始钝刀子割肉般抽痛。他咬紧牙关,双手猛地撑住床边冰冷的合金护栏,受伤的左腿刚一着力,剧痛就如同高压电流般从脚踝直冲天灵盖,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黑星,冷汗刷地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后背。他死死抠住护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呃……”压抑的痛哼还是从齿缝里挤了出来。他强迫自己稳住,将重心完全压在完好的右腿上,然后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身体从床上挪下来。脚尖触到冰凉的地面,伤腿如同灌了铅又塞满了烧红的炭,仅仅是虚点着地面,那钻心的刺痛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秦先生!你在干什么?!”舱门滑开,陈医生端着药盘站在门口,眼镜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震惊和不赞同。
秦飞雲的动作没有停,汗水已经浸透了病号服的领口。他右腿发力,猛地将自己撑离床铺,身体在剧痛中晃了一下,随即抓过靠在墙边那根临时充当拐杖的金属棍,重重拄在地上,稳住了身形。
“我必须离开这里。现在。”
“胡闹!”陈医生快步上前,试图阻止,“你的伤口缝合才多久?肌肉和韧带需要时间愈合!强行活动会导致撕裂、感染甚至永久性损伤!而且你的身体……”
“我知道后果!”秦飞雲猛地抬头,打断了他,“但我没有时间了,陈医生。我的船,我的人,还有我带出来的六十六条命,都在等着我。躺在这里,就是等死。还请您让开。”
他的眼神太锐利,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像实质的推力迫使陈医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劝阻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眼底深处那份沉甸甸的、比自身伤痛沉重千百倍的责任。
“至少让我给你重新固定一下绷带,再打一针强效镇痛……”陈医生妥协了,语气带着无奈。
秦飞雲没有拒绝,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医生快速处理。当那针药剂注入静脉,一股带着麻痹感的凉意暂时压制了左腿的剧痛时,他深吸一口气,拄着棍,一步一挪,异常艰难地推开了隔离病房的门。
短短几十米的通道,漫长如跋涉过整个火星,当那扇标志着公共休息区的厚重气密门在眼前滑开时,一股混杂着机油味、劣质合成咖啡味和嘈杂人声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里还弥漫着伤员特有的、淡淡的血腥气息。
靠近门口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荤段子的瓦西里,声音戛然而止,手里那个伪装成伏特加酒瓶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躺在角落简易行军床上,一条腿打着厚厚固定支架的杨磊,猛地撑起上半身,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眼睛却瞪得像铜铃。正低头用一块布仔细擦拭脉冲枪零件的李泉,动作僵住,抬起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林澜正拿着一个水杯,水洒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就连坐在角落,沉默地裹着毯子、眼神空洞的德军幸存者们,也下意识地循着这突兀的寂静望了过来。
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那个单腿站立、拄着拐杖、脸色惨白如纸却腰背挺得笔直的身影上。
“飞…飞雲?!”杨磊第一个失声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秦飞雲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杨磊腿上厚重的固定支架,瓦西里脸上的新擦伤,李泉制服袖口干涸的油污,林澜眼下的乌青……疲惫、伤痛,但都活着。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让这个笑容显得异常虚弱,反而更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重。
“都还活着,”秦飞雲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挺好。”
瓦西里第一个冲了过来,想扶又不敢碰,手足无措地围着他打转。杨磊挣扎着想下床,被旁边的林澜死死按住:“杨磊!你的腿!”
“我没事!”杨磊吼着,眼睛却死死盯着秦飞雲那条缠满绷带、虚点着地的左腿,“飞雲!你他妈不要命了?!医生呢?快把他弄回去!”
“闭嘴!”秦飞雲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深吸一口气,借着棍的支撑,艰难地挪到休息区中央一张还算干净的金属桌旁,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桌沿。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稍稍缓解了一丝腿部的灼痛。
“我长话短说。”秦飞雲的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核心船员——赵海成不知何时也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络腮胡上沾着冰晶,想必是刚刚在地下帮忙修船。艾尔薇拉站在人群稍后,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紧紧锁在他的伤腿上。
“时间不多了,杨磊,绫子,计算过没有?从这里返回地球轨道,最快需要多久?走哪条航线风险最低?避开所有常规巡逻区和深空监测网的那种。”
杨磊没再废话,他一把抓过旁边桌子上的便携式战术平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动,调出火星轨道及邻近深空区域的星图。复杂的轨道线、引力井标识、小行星带分布瞬间铺满屏幕。他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快速点选、连接、删除,嘴里念念有词,语速快得惊人:
“……常规返航航道是找死!‘火星之门’空间站、高轨道巡逻队、还有那些该死的深空监测卫星阵列……像筛子眼一样!必须绕……绕开赤道高密度区……贴着黄道面下方走?不行,引力扰动太大,后面那破船扛不住剧烈机动……”
他猛地将一条虚拟的航线从火星南极附近拉出,划出一个巨大的、远离火星主要殖民区和航道的弧线,绕向小行星带外侧边缘:“走这里!‘寂静回廊’,这片区域空间结构相对稳定,小行星稀疏,引力干扰小,火星那帮混蛋的深空监测网在这里有盲区,是他们早期布设的老旧卫星群覆盖的边缘地带,信号接收和追踪能力都大打折扣!”
他的手指在航线末端重重一点:“穿过‘寂静回廊’,利用这里的引力弹弓效应加速,然后直插木星轨道外侧,再借一次木星引力弹射,最后切入地球同步轨道!这是理论上最快、被发现几率相对最低的路线!”
星图上,那条红色的虚拟航线如同一条曲折的毒蛇,在广袤而危险的深空中蜿蜒前行。它避开了所有标注为红色的“高危险区域”和密集的监测点,但也长得让人绝望。
“理论最快?”秦飞雲盯着那条漫长的红线,“需要多久?精确点。”
杨磊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输入参数,计算核心发出轻微的运算嗡鸣;几秒后,一个刺眼的数字跳了出来:
“极限压榨引擎,不考虑后面那艘破船半路散架或者被陨石撞成筛子的情况……六天二十三小时,这是理论值!飞雲,这已经是把引擎往报废里开的玩法了!而且前提是……”他抬起头,脸色异常难看,“前提是我们的船,尤其是归燕号,能动起来,并且能扛住至少三次引力弹射的折腾;还有那艘货船,它现在的状态,能跟上这个速度就是奇迹!”
六天二十三小时。
距离王振坤的最终时限,仅仅剩下不到一小时的冗余。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个微小的意外——引擎过载故障、遭遇不可预测的星际尘埃流、甚至货船结构在高速航行中崩溃……都将导致万劫不复。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船怎么样?”秦飞雲看向李泉,声音低沉。
李泉放下擦拭了一半的零件,沾满油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静依旧:“货船引擎核心勉强修复,能提供基础动力,但出力不稳定,极限速度只有设计值的65%。维生系统由我船持续供能,暂时稳定。结构……多处应力损伤,高速航行风险极高。”他的目光转向秦飞雲,言简意赅,“归燕号,主引擎过载损伤,二号副推进器完全报废,装甲破损区域临时补强。能动,但火力、机动性、防护均大幅下降。无法进行高强度作战或频繁变轨机动。”
能动,但都是勉强能动,且脆弱不堪。这就是他们目前的家底。
“冰穹的工程组尽力了,”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沃纳·施密特站长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花白的络腮胡上凝结着室外的寒气,浑浊而锐利的眼睛扫过休息区内压抑的众人,最后落在秦飞雲身上。“我们不是军事基地,没有现成的军用级引擎备件和重型维修设备。能恢复到可以飞行的状态,已经是极限。”
秦飞雲迎着沃纳的目光,点了点头:“感谢您的帮助,站长。但我们没有选择,必须走,而且必须快。”
沃纳沉默地走进来,背着手,踱到星图前,看着杨磊标出的那条如同绝命狂奔的航线。他看了片刻,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权衡,又像是一种决断。
“想快,常规起飞加速太慢,而且引擎全开的热信号和能量波动,在火星稀薄的大气层边缘,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沃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休息区内细微的骚动;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秦飞雲,抬起手,指向脚下金属地板更深的方向。
“冰穹一号建立之初,为了快速运输重型钻探设备和冰芯样本,在深层冰隧里,安装了一套大型电磁弹射轨道系统。原本是用来将满载的运输梭,从地下深处高速‘弹射’到冰原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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