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看似孤立的信息，在沈、苏二人笔下汇聚、碰撞。当苏清瑶写下“废弃盐仓”、“瓜洲渡下游”、“沉船”、“水鬼张溺亡”这些字眼时，沈惊寒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将手中记录“顺风号”沉船信息的素笺与苏清瑶所写的“废弃盐仓”记录并排放在一起。
“时间吻合！地点关联！”
沈惊寒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指尖重重敲在“报损沉没”与“不明船只出入”两处，“这绝非巧合！
‘顺风号’沉船是假，私盐转移是真！
那废弃盐仓，极可能就是魏氏与转运司蛀虫们藏匿赃物、中转黑货的关键据点！
‘水鬼张’之死，恐怕不是意外，而是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苏清瑶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如此说来，那盐仓…既是藏污纳垢之所，更可能是…灭口埋骨之地？”她想起了墨隐呓语中的“埋了”。
“十有八九！”
沈惊寒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猎手锁定猎物般的锐利光芒，
“这账簿是铁证，但分量还不够！若能找到那盐仓，起获赃物，甚至找到他们灭口的痕迹…人证物证俱全，便是铁案如山！”
目标瞬间清晰——瓜洲渡东三十里，芦苇荡深处，废弃盐仓！
然而，如何潜入？
那地方既是中转黑货的据点，必有重兵把守，且地处荒僻水路，地形复杂。
魏氏眼线密布，沈惊寒又背着通缉身份，苏清瑶亦是对方重点监控对象，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需一明一暗，内外策应。”
沈惊寒沉吟道，目光转向苏清瑶，“苏娘子，你身份相对‘干净’，坐镇医馆，稳住外界视线。
我需一个绝对可靠的、熟悉水道且能避开魏氏耳目的引路人。”
苏清瑶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在桌面上快速划出三个字：
“老渔头。”
随即解释道：
“住镇西芦苇荡边，孤寡老渔夫，性情孤僻，与世无争，却有一手操舟的绝活，水道烂熟于心。其妻早年为蚀心邪术所害，神智错乱而亡，与魏氏有血仇。我暗中接济他多年，其孙的喘症亦是我医治。此人可信，且…他认得去那旧盐仓的水路，早年曾误入。”
沈惊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好！烦请苏娘子即刻联络，约定接应地点与暗号。我今夜便动身探查外围地形。”
夜雨如织，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灰暗水幕之中。
瓜洲渡以东，广袤的芦苇荡在风雨中起伏如墨色的海涛，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响动。
沈惊寒如同一抹融入夜色的幽灵，伏在一艘仅容一人的破旧小划子底部。
撑船的正是老渔头，一个身形佝偻、沉默如礁石的老者。
他披着蓑衣，斗笠压得极低，枯瘦的手臂却异常沉稳，长篙点水，悄无声息地操控着小船，在迷宫般的芦苇水道中灵巧穿行。
他对这片水域的熟悉程度令人惊叹，总能精准地避开主流航道和可能设有暗哨的水域。
小船最终停泊在一片异常茂密的芦苇丛深处。老渔头用篙稳住船身，浑浊的老眼在斗笠下抬起，对着沈惊寒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枯槁的手指无声地指向一个方向。
沈惊寒会意，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流风诀》内力悄然运转，将气息、体温乃至心跳都压制到近乎停滞的状态。
他如同一尾滑腻的黑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只在水面留下一圈几乎瞬间就被雨点击碎的涟漪。
水下浑浊，能见度极低。
沈惊寒凭着《流风诀》赋予的敏锐感知和内息循环，如同黑暗中的蝙蝠，依靠水流细微的变化和前方隐约的障碍物轮廓辨明方向。
他向着老渔头指引的方向潜游，水流渐急，水底淤泥中开始出现散落的、巨大而坚硬的物体轮廓——是废弃的条石基座和断裂的木桩，显然是旧码头的遗迹。
就在他即将靠近一处看似坍塌的栈桥残骸时，一股极其微弱、带着铁锈和血腥气的异样水流波动，拂过他的皮肤！
沈惊寒身体骤然一僵！
这气息…混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的阴寒！
蚀心蛊毒残留的气息！
他立刻循着那丝微弱的气息潜游过去。
绕过几根半埋在淤泥里的腐朽梁木，眼前的景象让即使心志坚韧如沈惊寒，也瞬间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水下，倾斜的栈桥阴影深处，淤泥半掩之下，赫然散落着数具人形骸骨！
白骨森森，大多肢体扭曲，呈现出挣扎的姿态。其中一具骸骨的指骨，深深抠进了旁边一根木桩的缝隙里，似乎临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骸骨的胸腔肋骨处，都残留着大片诡异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乌黑色痕迹！
正是蚀心蛊毒爆发、腐蚀心脉留下的特征性痕迹！
“埋了”…墨隐的呓语在沈惊寒脑中轰然回响！
这水下，便是魏氏灭口的修罗场！
他强压心头的震骇与愤怒，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水下坟场。
突然，一具半掩在淤泥和骸骨下方的、相对“新鲜”的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尸体尚未完全白骨化，肌肉腐烂肿胀，但身上残破的衣物式样，依稀能辨认出是漕帮中人的装束！尸体的腰间，似乎紧紧缠绕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沈惊寒毫不犹豫，迅速潜游过去。靠近时，一股更浓烈的蚀心蛊毒残留气息混杂着尸臭扑面而来。
他屏住呼吸，手指灌注内力，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上残留的蛊毒侵蚀区，探入淤泥，抓住了那个油布包裹。
包裹入手沉重，触感坚硬。
沈惊寒迅速将其塞入怀中，不再有丝毫停留，身体一扭，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来路疾速潜回。
怀中的油布包裹紧贴着胸膛，冰冷而沉重，如同抱着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
就在他即将离开这片死亡水域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
上方水面，一道微弱却迅疾的破水声，穿透层层雨幕和芦苇的沙响，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不是箭矢！
是某种更细、更轻、速度却快得惊人的东西！
带着尖锐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细微呼啸！
暗器！淬毒暗器！
沈惊寒在水中猛地拧身变向，内力瞬间爆发，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以毫厘之差险险避开了数道擦着身体射入水中的乌光！
那乌光入水，竟带起一丝丝诡异的墨绿色细线，如同活物般迅速扩散！
剧毒！
伏击者在水上！
而且不止一人！
他们早就发现了自己？！
沈惊寒心头警铃狂震，再无保留！《流风诀》全力运转，丹田星力轰然勃发！
他不再追求绝对的隐蔽，速度瞬间提升到极致，在水中拉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气浪，向着小船停泊的方向狂飙突进！
“哗啦！”水花激烈炸开！
沈惊寒如同蛟龙出水，带着满身水汽和凛冽杀意，精准地落回剧烈摇晃的小划子中！
“走！”他一声低吼，声音带着内力，震得老渔头耳膜嗡嗡作响。
老渔头反应极快，没有丝毫废话，长篙在水中猛地一撑！
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借着沈惊寒落下的冲势和他内力激荡水流的推力，嗖地一声射入茂密的芦苇丛深处！
几乎就在小船没入芦苇丛的同一瞬间，嗖嗖嗖！
又是数道凌厉的乌光破空而至，狠狠钉在他们刚才出水的位置，尾羽在水面上剧烈颤抖！
芦苇丛边缘也被劲气扫过，大片苇杆齐刷刷断裂！
“追！”一个冰冷沙哑、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自不远处的黑暗雨幕中传来，带着刻骨的杀意。
紧接着，数条速度快得惊人的黑色梭形快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划破雨幕和水浪，引擎发出低沉压抑的嗡鸣，凶狠地朝着芦苇丛方向包抄而来！
艇上人影幢幢，皆着紧身水靠，手持分水刺或劲弩，动作矫健，气息阴冷，正是魏府圈养的死士！
雨夜追逃，在危机四伏的芦苇迷宫之中，骤然爆发！
老渔头额角青筋暴起，将撑船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
小船在他操控下，时而急转，时而急停，时而紧贴着一人多高的密集苇墙擦过，利用复杂的地形和茂密的植被作为掩护。
沈惊寒半跪在船头，全身湿透，水珠顺着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后方追兵的方向。
他左手紧紧按着怀中那冰冷沉重的油布包裹，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之上。
怀中的流风佩，正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鸣，如同战鼓，警示着迫在眉睫的凶险。
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毒蛇的芯子，在密集的芦苇荡中疯狂扫射、切割，试图锁定他们这艘飘忽不定的小船。
死士的梭艇速度更快，引擎的轰鸣越来越近，不断有淬毒的弩箭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厉啸射入周围的芦苇丛，发出咄咄的闷响。
“左转！贴浅滩！”老渔头嘶哑地低吼一声，长篙在水中猛地一别。
小船一个近乎直角的高速急转，船体几乎倾斜得要翻覆，险之又险地擦着一片布满嶙峋碎石的浅滩边缘冲过。
后方紧咬不舍的一艘梭艇收势不及，艇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速度骤然一滞。
然而，另一艘梭艇却极其刁钻地从侧翼包抄过来，艇首的死士狞笑着抬起手中的劲弩，冰冷的弩箭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死死锁定了船尾的老渔头！
千钧一发！
沈惊寒眼中寒光暴射！按在短刃上的右手瞬间消失！
“噌——！”
一道比这夜雨更冷、更快的银线，撕裂了沉沉的雨幕！
没有破空声，只有极致的速度带来的、仿佛空间被切开的锐利感！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
那抬起劲弩的死士身体猛地一僵，脖颈处一道极细的血线瞬间崩开！
他眼中的狞笑凝固，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和惊愕取代，身体软软地向后栽倒，“噗通”一声落入浑浊的河水中，只留下一圈迅速扩散的血污和几串气泡。
这精准狠辣到极致的一刀，如同冰冷的警告，让其余追兵的动作都为之一窒！
包抄的势头瞬间出现了缝隙！
老渔头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长篙在水中奋力连点数下，小船如同受惊的泥鳅，猛地扎进前方一片芦苇异常高大密集、水道更是狭窄曲折的区域，暂时甩脱了追兵的视线。
“咳咳…”老渔头剧烈地喘息着，枯槁的脸上布满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前…前面…岔口…右转…有水洞…”
沈惊寒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后方和两侧。
他缓缓收回右手，短刃的锋刃上，一滴殷红的血珠正顺着冰冷的刀尖滑落，坠入脚下的积水，迅速晕开、消散。
怀中的油布包裹紧贴着心口，冰冷坚硬，却仿佛蕴藏着足以焚毁整个魏氏基业的炽热火焰。
夜雨未停，芦苇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这迷宫的深处，短暂的喘息之后，更激烈的猎杀，随时可能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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