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的灯火亮了又暗,晨曦催醒路上来往的人,老城区最快的节奏是属于有课的。
“难怪乾隆下江南,想着把苏州园林建到BJ去!”
“要是能把这园子直接搬到我家去,我也高兴……”
游客“肆意妄为”的言语传到安天涯的耳朵里,颇有些可爱——是啊,从小见多了的园林,到如今不还是没有看腻?
“我要是有钱了,我天天来南方住。”
“南方梅雨你当是那么好过的?”两个游客自顾自的相互辩驳起来,“据说到了那时候,连衣服都晾不干。”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不知道洗衣机都自带烘干功能了么?”
“倒也是……”
二人渐行渐远,一股抵到鼻尖久久不去的味道还在萦绕,安天涯循着味道的来源抬头望去——是假山后一片竹林。
凑近了,才闻见前面被人为挪到了四方院子里的太湖石,正被太阳烤出一股别样的香气。
很显然,正如安刚所料,安天涯还是没有放弃那天和父亲提起来的想法。
干净的阳光落在地上,打出一片片阴影,阳光穿过花窗,映照着被定格在里面的一段风景,时间似乎也随之凝固在被人观测的那一瞬间。
“苏州园林是竹香么?”竹子之外又有什么?安天涯的回忆再同北寺塔挂钩,又重新绕回了檀香。
答案似乎是个死循环。安天涯好像已经看到了父亲口中自己一定会撞的南墙——如果是个在成本和成效上都好的选择,那么为什么前人没有想到呢?他们可比自己更懂檀香扇。
“49年建国之后才出现的对花、拼花,你爸说什么,就一定是对的么?”
小时候和父亲闹脾气,安天涯就会主动去找爷爷,如今还是。
“什么不是一代人一代人做出来的,要是永远不进步了,岂不是整个国家也停在那里了?”安爷爷说的犀利,却刚好是安天涯想要的答案。
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不能确认是否有成功的可能。安天涯要的并不是别人一味的劝他放弃,而是一个“理直气壮”做下去的理由。
“嗯。”安天涯重重的点头,“所以爷爷你也觉得我这个办法可行么?”
“可不可行我不知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既然已经脱离了原本的檀香,檀香扇本身就只剩下了“制作技艺”,这个时候继续限制香的类型,似乎正是把安天涯思维局限回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爷爷,你是说这个香要像我妈妈和顾客说的那样,因人而异?”
“可是这么因人而异?”多一种香,就多一份困难。成本上升,那么依旧改变不了檀香扇价格和市场范围之间的矛盾,安天涯有些犯难。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也不要太着急,办法慢慢找,总会有的。”
安天涯自己也总是在急和不急之间徘徊。不急在檀香扇和自己的关系一直不是必然,急在一个年轻人看不得一直伴随自己成长的物件,被人冠以各种莫名其妙的标签。
“爷爷,会有办法的是吧。”
“当然会的。”谁都做过年轻人,安爷爷从孙子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知道:这不止来自于眸光的倒映,更是一代代人一脉相承的倔强。
“可是爷爷,檀香扇真的缺我一个么?”
“缺,怎么不缺。”安爷爷猛地一拍桌子,“是不是安刚?”
“你不感兴趣的时候要你做,你感兴趣了又嫌你做不好,什么都要他说了!”
“其实……”
那日邀请汪明月到家中做客,安天涯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本意——他不希望自己和檀香扇互相耽误。
“其实什么?”
安爷爷不想听孙子替安刚解释:“我们那个时候不比现在难做?”
“从技术到机械,大半都是建国之后发展起来的!”
安爷爷那代人,做什么都要冲在前面。哪里看得惯儿子这种遇事往后退缩,窝在一隅偏安找舒适的行为?
“那时候的精油、香木扇、各种的花样。”
“那个时候想得出,现在就想不出新的么?”
那时候原材料国家统一进口,不像现在受到原产地限制,当然有余料来做精油——不少上世纪的好办法,到了如今,都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不得不另寻一条出路。
可安天涯也知道,爷爷只是举个例子,这时候拿理论顶回去,只会让老爷子生气……
“不用那么看着我,你爸肯定跟你说这化学,那原料的了吧?”安爷爷对于这些事和明镜似的,哪怕安天涯不说,也看得出后者心里在想什么,“我们想出来用抽风机吸走木屑,再利用,到现在也还奏效不是么?”
这法子确实好,环保又减少浪费。安天涯小学了解到节约水资源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回收的办法想的有多妙!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手艺做好了,其他就该让年轻人自己去想。”
“想错了又怎么样?又不是承担不起后果了!”
比起安刚的求稳妥,安爷爷这么大年纪了,反而更激进——想想那些还在工厂里做事的爷爷奶奶们,安天涯不得不感叹他们旺盛的精力。
窗外的矮竹落下阴影,盖住了象棋石桌的大半,要楚河汉界变得更加分明,安爷爷的目光无奈的收了回来,重新看向安天涯:“别总是听你爸的,你年纪不小了,也可以自己打算打算。”
“改天陪您在家下象棋,最近天越来越热了。”
“好。”
爷孙俩个坐下来看了会电视,估摸着安刚快要下班,安爷爷站起身来把瓜子皮收了收……
临走,安奶奶醒了。看见孙子来,把家里面的水果、糕点塞了满满一兜子,递给安天涯。
反倒是安爷爷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甚至没想起上前帮个忙。
“天涯,你要知道,檀香扇缺每一个想着它,惦念着它的人。无论是想它好,还是想它坏,只要有人想着它……它就永远都在。”
走到门外,安天涯忽得听见这么一句——原来安爷爷的沉默都在为这一句话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