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的咆哮声在狭窄的河谷中冲撞，激荡，最终渐渐平息。
风声重新占据了主导，卷起浓重的血腥味，吹过一张张混合着泪水、狂喜与疲惫的脸庞。
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以及无法回避的惨烈现实。
活下来的人，不足三十。
地上躺着超过五十具尸体，有敌人的，但更多的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亲人。
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已化为冰冷的血肉，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冲锋的最后一刻，身体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
胜利的火焰在每个幸存者的胸中燃烧，但失去同伴的悲恸，也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耶律宗真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肩膀上的嬴小鱼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塑，一动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与土的气息，呛得他肺部生疼，却也让他无比清醒。
他没有立刻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每一个幸存的信徒。
他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骄傲，只有一种沉重的、属于首领的担当。
“巴图，”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清点伤员，还能动的，都去帮忙。”
一个断了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的壮汉猛地挺直了腰板，大声应道：“是！神使大人！”
他转身，用仅剩的右臂开始招呼还能行动的人，去查看那些倒在地上呻吟的同伴。
“琪琪格。”耶律宗真又唤道。
少女通红着双眼，从跪伏的姿态中站了起来。她最好的一个姐妹，就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胸口被长矛贯穿，已经没了气息。
“神使大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地克制着。
“去，安抚她们。”耶律宗真看向那些抱头痛哭的女人和孩子，“告诉她们，她们的男人、她们的父亲，是为神明而死的英雄。他们的灵魂，将升入神国，受到天神永恒的庇佑。他们的家人，将由我们所有人，共同抚养！”
琪琪格用力地点头，泪水夺眶而出。她擦干眼泪，走向那群悲戚的妇孺，将耶律宗真的话，将天神的承诺，带给她们。
这不再是空洞的许诺，而是用敌人的鲜血和神明的怒火共同铸就的誓言。
耶律宗真做完这一切，才感觉到肩膀上的嬴小鱼轻轻动了一下。
他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它。
只见这只黑猫，正抬起一只前爪，一丝不苟地，慢慢地舔舐着爪垫上沾染的血迹。
它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杀戮与它无关，它只是在进行日常的清洁。
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当他们的目光触及这只猫时，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抽紧。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只猫如何化身为死神，如何用最原始、最残忍的方式，将敌人撕成碎片。
那优雅的舔舐，在信徒们眼中，变成了神明在净化沾染了邪魔污秽的神体。那从容的姿态，是神明对区区蝼蚁的不屑一顾。
嬴小鱼确实很疲惫。
那股滔天的怒火退去后，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席卷了它全身。它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累，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消耗。
它杀过很多人，但从未像今天这样。
当它看到那些为了保护它、为了保护耶律宗真而倒下的人们，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它心中炸开。
那不是单纯的复仇，而是一种被触怒的守护欲。
这些愚蠢的人类，居然真的把它当成了神。
居然……真的愿意为它而死。
真是……一群傻子。
它舔着爪子，血腥味刺激着它的味蕾，却无法再激起它的杀意。它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耶律宗真收回目光，开始在战场上行走。
他弯下腰，将己方战死者的眼睛一一合上，又将他们手中的兵器，轻轻放到他们的胸前。
他的动作很慢，很郑重。
每经过一具尸体，他都会低声念诵：“安息吧，神的孩子。你的勇武，天神已经看到。”
幸存的信徒们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收敛同伴的遗体。
悲伤依旧在蔓延，但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取代了之前的混乱与哀嚎。
他们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送别最早为神明献身的英魂。
就在这时，河谷上游的一处岩石堆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巴图立刻警觉起来，独臂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厉声喝道：“谁？滚出来！”
所有信徒都绷紧了神经，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却又带着一股嗜血的狠厉。
岩石后面，几个人影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
他们不是契丹人，穿着中原款式的绸衫，只是早已被泥土和冷汗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看样子，是一个规模不大的行商队伍。
他们高举着双手，为首的一个中年商人脸色煞白，几乎是哭着喊道：“好汉饶命！我们是路过的商人，不是什么坏人！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们显然是被刚才的厮杀吓破了胆，一直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出声，此刻被发现，魂都快吓飞了。
耶律宗真示意巴图不要冲动，他缓步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商人们的眼神从他身上，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肩膀的那只黑猫上。
“喵。”
嬴小鱼舔完了爪子，觉得有些无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细密洁白的牙齿。
就是这一口牙齿，刚刚咬碎了那个邪教首领的喉骨。
“啊——！”
一个年轻的商人看到这一幕，联想到刚才崖壁上那血腥的场景，吓得尖叫一声，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身下一片湿濡。
为首的商人也是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看到了，他们全都看到了。
他们看到这只黑猫如同鬼魅般在战场上穿梭，看到它一爪就撕开了一个壮汉的胸膛，更看到了它在崖顶之上，如同神罚的使者，处决了那个最凶恶的匪首。
那根本不是猫！那是披着猫皮的恶魔！是来自地狱的死神！
耶律宗真停在他们面前，他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神深邃。
“你们，看到了什么？”他开口问道。
为首的商人浑身一颤，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没、没看见！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求求您，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我们只是想混口饭吃……”
他语无伦次，只想活命。
耶律宗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身后的信徒们，眼神变得冰冷而危险。
在他们看来，这群人看到了神明的伟力，却心无敬畏，只知恐惧，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
只需要神使大人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这些亵渎者撕成碎片，用他们的血，来告慰战死的同伴。
空气仿佛凝固了。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这几个可怜的商人头顶。
就在这时，耶律宗真肩膀上的嬴小鱼，似乎是睡意上涌，脑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这个极其微小的动作，落在耶律宗真眼中，却让他心中一动。
他瞬间“领悟”了“神意”。
天神……这是在示意他，宽恕这些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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