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爷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陆昭身上。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他狼狈不堪的囚衣，扫过他苍白失血的脸，最后，停留在他下意识紧捂着的胸口位置。
“怀里，什么东西？”疤爷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陆昭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来了！密账、草图、金鹏皮卷，任何一样暴露，都是死路！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不能硬抗，眼前这人，是比老魏更纯粹的亡命之徒！
“回…回疤爷，”陆昭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刻意伪装的恐惧，“小人…小人是被仇家追杀的落难商人…身上…身上只有一点…一点保命的碎银子…”他一边说着，一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刻意避开了藏着东西的内衬位置）摸索出几块之前曹谨行给的、以备不时之需的散碎银子，捧在掌心，显得卑微而可怜。
疤爷的目光在那几块可怜的碎银子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显然，这点东西，在这位湖匪巨寇眼里，连塞牙缝都不够。
“商人？”疤爷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什么商人，会被林家的‘水鬼’和官府的巡河丁，像追兔子一样撵进这鬼见愁的芦苇荡？嗯？”
陆昭心中一凛！疤爷不仅看到了他，还清楚看到了追他的是谁！这人…好毒的眼睛！好灵通的消息！
“小人…小人之前运一批货…不小心…不小心撞破了林家在码头的一些…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陆昭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将惊恐和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他们…他们就要杀小人灭口…求疤爷…求疤爷救命！”他刻意将事情模糊化，指向林家的“勾当”，希望能引起这位明显与林家不对付的巨寇的兴趣。
疤爷那双冰冷的眼睛微微眯起，那道狰狞的面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可怖。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般在陆昭身上来回扫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快船轻轻摇晃的水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陆昭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冷的甲板。他死死压抑着心跳，不敢有丝毫异动。
“见不得光的勾当？”疤爷终于再次开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林家在这运河上，见不得光的勾当多了…说说看，你撞破了什么？”
陆昭心念电转。不能说实话，但必须抛出一点有分量的东西，否则无法取信于这个煞星！
“盐…盐引！”陆昭像是豁出去一般，压低声音，带着恐惧和一丝神秘，“小人无意中看到…看到他们用官船…在偷偷转运…转运盖着空白官印的盐引！数量…数量大得吓人！好像…好像是要运到北边去…”
空白盐引！走私盐引！这是盐政贪腐的核心，也是足以砍头的大罪！陆昭抛出这个信息，半真半假（林家确实大量走私盐引），既点明了林家的“勾当”性质严重，又暗示了巨大的利益，希望能吊住疤爷的胃口。至于“运到北边”，则是一个模糊的指向，或许能与他怀中的金鹏皮卷隐隐呼应。
果然，疤爷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芒闪动了一下。他不再盯着陆昭，而是缓缓抬起头，望向扬州城的方向，那道巨大的伤疤在月光下如同活物。
“林家…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疤爷的声音依旧嘶哑，但陆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厌恶？甚至是…杀意？
“带上他。”疤爷收回目光，不再看陆昭，仿佛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对着手下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处理一件货物。“回寨子。这破船，沉了。”
两个水匪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陆昭架了起来。另两个水匪则跳回那艘乌篷小舟，抽出短刀，对着船底狠狠凿了下去！
“噗！噗！”几声闷响，浑浊的河水迅速涌进船舱。那艘承载着陆昭逃离扬州、经历生死的小舟，连同里面可能遗留的任何细微痕迹（比如他撕下的那片画有“玲珑阁”符号的破布），在陆昭复杂的目光中，缓缓沉入芦苇荡幽暗的水底，只留下一串气泡。
蜈蚣快船的长桨整齐划一地插入水中，发出低沉有力的破水声。快船调转方向，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滑入芦苇荡更深的黑暗之中，朝着未知的巢穴驶去。
陆昭被丢在船舱角落，身体随着船体摇晃。他蜷缩着，紧捂着胸口，那里藏着足以搅动天下的秘密。暂时脱离了林家的致命追捕，却落入了更凶名昭著的湖匪之手。疤爷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这个盘踞高邮湖的巨寇，为何会出现在那片死亡水域？他救下自己，真的是因为对林家的厌恶？还是…另有所图？那句“回寨子”，是生路…还是另一条通往地狱的入口？
船行在迷宫般的苇荡水道中，只有单调的划水声和风过芦苇的呜咽。陆昭疲惫地闭上眼睛，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场亡命之旅，远未结束。新的棋局，在黑暗的水域深处，已然悄然展开。而执棋者，似乎又多了一位——那位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疤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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