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当苏尘再次听到秦淮茹那理直气壮,和振振有词的话语之时,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气,不断在他体内的四肢百骸里奔涌。
不是因为失去这个未婚妻,而是因为这份赤裸裸的、建立在他人苦难之上的背叛和羞辱!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腥甜的血锈味,才压住那股想要扑上去、用最原始的方式撕碎这张虚伪面孔的暴戾冲动。
“娃娃亲是老一辈儿定下的……”
苏尘的声音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挤出来,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抑的寒意。
“就算要退,也得有个说法!有个章程!”
“你空口白牙一句话,就想把老一辈的约定抹得干干净净?”
“把我娘、把我苏家的脸面踩在泥里?”
“说法?”
这时,一直抱着胳膊看戏的秦老三(那个壮汉族叔),再次嗤笑一声,往前踏了一大步。
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几乎把门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线都挡住了。
顿时,一股浓烈的劣质旱烟味和汗馊味,便对着炕上的苏尘扑面而来。
下一刻,只见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扶着墙、瘦弱不堪的苏尘,眼神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挡了路的蝼蚁。
“小兔崽子,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是吧?”
“我家淮茹心善,念着旧情,还亲自来跟你这痨病鬼说一声,给你留点脸面。”
“要是搁我这儿,直接把你家这破门板子卸了当柴烧,把你那病痨鬼老娘拖出去,你又能咋地?嗯?”
他身后的干瘦族叔也立刻阴阳怪气地帮腔,唾沫星子乱飞:“就是!苏尘小子,人要识时务,懂进退!淮茹攀上了城里的高枝儿,那是人家姑娘的福气和本事!”
“你爹没了,你娘眼瞅着也……”
“哼,你自个儿都活不出个人样儿,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死拽着人家姑娘干啥?这不是耽误人家前程吗?”
“所以我劝你要点脸皮!别给脸不要脸!”
“前程?”
苏尘闻言,突然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秦淮茹那张妆容虽淡却明显精心修饰过的脸上。
怒极反笑,一丝极其冰冷、近乎疯狂的弧度在他苍白的嘴角绽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一切的狠绝,“踩着我苏家的难处,踩着我娘的命,去奔你的前程?”
“秦淮茹,你就不怕这前程它太烫脚,折了你的寿?不怕那铁饭碗,它噎死你?!”
“你——!”
秦淮茹被他眼中那股近乎实质的、毫不掩饰的恨意和诅咒刺得心头一缩,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随即是更汹涌的恼羞成怒,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平静彻底撕破,尖声叫嚷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形:“苏尘!你少在这放屁咒我!我告诉你,今天这亲,退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由不得你!”
她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又像是要彻底斩断什么,猛地挺起那并不丰满的胸脯,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尖利得刺破屋顶:“我是一定要嫁给红星轧钢厂的贾东旭的!”
“我秦淮茹,生是城里人,死也是城里的鬼!绝不在这穷山沟里烂掉!”
……
“淮茹丫头说的贾东旭,就是前两天从四九城来我们秦家村,和她相亲的那个小伙子吧?”
“听说那小伙子在厂里当学徒工!一个月小二十块钱呢!”
“哎哟我的天爷!怪不得!怪不得这么硬气!攀上高枝儿了这是!”
“啧啧,苏家这光景……跟人家城里吃商品粮的,确实没法比……”
“可这……这也太不地道了!”
“前些日子苏家小子还拖着病身子帮她家修过猪圈呢……”
“就是,周婶子病成这样,这时候来退亲,不是往人心口捅刀子吗?”
秦淮茹的叫喊声一出,顿时屋外的议论声就如同沸腾的开水,清晰地传进破败的屋内,带着震惊、鄙夷、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还有对苏家母子毫不掩饰的同情。
这些声音如同无数根针,扎在秦淮茹身上。
她的脸颊泛起一阵羞恼交加的红潮,咬着下唇,硬着头皮承受着那些目光,但眼神却更加偏执和坚定。
那“城里人”的身份,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她全部的心神。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铁了心要跟我退亲的了?”苏尘终于又开口了。
他的目光掠过秦淮茹涨红的脸,扫过秦老三那蛮横的嘴脸,扫过眼神依旧躲躲闪闪的秦有福。
最后落在王管事那张事不关己、淡漠的脸上。
顿时,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短暂,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一刻,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你铁了心要嫁的贾东旭,可以让你拥有城里户口,吃商品粮,还是轧钢厂的学徒工,挺好。”
苏尘这突然过于平静,近乎“祝福”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愕然了。
就连王管事那淡漠的眼神里,都是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
而躺在炕上的周桂芬,则是猛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尘,里面是全然的痛楚和巨大的茫然。
尘儿……这是被气疯魔了?还是……认命了?
与此同时,秦淮茹也被苏尘这反常的平静噎得一时语塞,准备好的后续更刻薄的言辞卡在喉咙里,憋得她胸口发闷。
她只能更紧地攥住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的一张旧报纸卷,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和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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