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前的校园闷热得像盖了一层不透气的布。午后光线从走廊斜进来，压在黑板的边缘，粉笔屑在里面微微发亮。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走廊里有人在换鞋去操场打球，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一阵一阵传过来。
林初夏收拾完书包，从窗边探头看了一眼操场。半场灯光亮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在里面跑动。陆之恒的笑声隔着风传上来，不远处，王馨正递给他一瓶水。
她没多看，转身回了教室，把课本一叠一叠塞进袋子里。手在拉链上停了一下，忽然有种想找人说话的冲动。
回到家已经快九点半。姥姥在阳台收衣服，电视机里放着老电影。林初夏坐在书桌前，盯着空白的聊天框，脑子里蹦出一个简单直接的句子——
她敲下去：“想不想听八卦？”
几分钟过去，屏幕亮了一下。
“不想。”
只有两个字，冷淡得像一扇没推开的门。
她抿唇笑了笑，手指又落在屏幕上：“那我就说了。”
光标闪动的同时，她往椅背上一靠，把腿蜷起来，像是准备好在屏幕这一端讲一个故事。
“今天操场上，有人跟别人一起打球，还拿水递给他。”
“……”那边发过来一个省略号。
“重点是，”她继续敲字，“这人我认识，前几天还跟我说很忙。”
这一次，回复比刚才快：“你是想抱怨还是想八卦？”
“看你接不接话。”
隔了几秒，对面终于问：“是谁？”
林初夏笑出声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了几个字，把事情简短地说了。
说完，她又发了一句：“所以，我觉得你比较可靠。”
对面没回，她也不催，低头用橡皮擦掉本子上一个写歪的数字。等到橡皮屑都推到桌角，手机才再次震动。
“你确定你在说可靠，不是无聊？”
“都算。”
林初夏按下发送，屏幕安静了一瞬。教室外，风吹动走廊的玻璃门，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她随手翻开作业本，眼睛落在一道几乎会背的理综大题上。笔尖在草稿纸上停了一下，随后在一半步骤处故意停下，剩下的空白像在等待补全。
她举起手机拍照，发过去：“这题你会吗？”
问号末尾很自然，像是真的遇到难题时不假思索打出来的。
不到半分钟，江以晟回：“会。”
又紧跟一句：“拍清楚。”
林初夏笑着，把纸摊平重拍。光从台灯下斜斜落在纸面上，她按下发送。
这次等了稍久，聊天框里弹出一张草稿纸照片，箭头、公式和数字整齐地排在一起，末尾的答案被圈了个不大不小的圆。
“你这样分步算就行。”他补了一句。
她低头看了几秒，像在细细消化每个符号，实则只是静静看着那行字——不急、不敷衍，很认真。
“哦——原来是这样。”她敲过去。
“你会了吗？”那边的回复几乎是秒回。
“嗯，会了。”
她放下手机，手还搁在膝盖上，嘴角慢慢弯起来。江以晟不会知道，她早就会做，只是想让他多和自己说几句。
第二天一早，天气闷得很，黑板上的倒计时只剩个位数。早读铃响时，林初夏正翻着昨晚他写的解法，顺手在空白处抄了一遍步骤。笔尖滑过纸面时，她忍不住想——也许等考完试，这个聊天就会慢下来，甚至停掉。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又翻到一页空白，开始挑下一道题。
接下来的几天，课间全是模拟卷的翻页声，窗外的梧桐叶被晒得发亮。偶尔在操场上见到江以晟，也是隔着人群擦肩而过。那晚的对话像被压在一叠卷子底下，看不见，却随时能被翻出来。
期末前的几天，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只剩一个大大的“3”，用红色粉笔写的数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空气里混着粉笔灰和风吹进来的树叶味，整个教室像在慢慢酝酿一种散场前的味道。
即将分班的消息像一层透明的罩子，笼在每个人心里。写卷子的时候，还能听到前排两个女生小声说着“要是下学期不在一个班就惨了”；有人趁着课间到处找人签名；还有人翻出以前拍的合照，趁老师不注意在朋友圈发“留念”。
庄南一如既往地坐在林初夏左边，手里转着笔，偏过头盯着她的书看了一会儿。
“你这本书封面都快掉了，分班前给我保存一下，等以后见不到你了我拿来做传家宝。”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本正经，但嘴角带着一点憋不住的笑意。
林初夏没抬头，把最后一个空填完才回：“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吧，你那本物理书再掉页就真成传单了。”
她伸手过去，动作不快不慢，指尖已经碰到他书的边角，“要不我现在帮你处理一下，直接扔楼下省得占位置。”
庄南立刻像护幼崽一样把书抱在怀里，往椅子上一靠，“你敢动它，我就把你的英语笔记卷成纸飞机，从走廊飞出去。”
他一边说还一边假装比划了一下折纸的动作，眼神还挑衅地看着她。
“飞就飞，我还想看看它能不能飞进垃圾桶呢。”林初夏咧嘴笑，把手探向他的地理书。
庄南干脆把整叠书抱在胸口，椅子腿在地面上“吱呀”一声往后滑，生怕她真下手。
他们的拉扯惊动了前排的陶果果，她回过头来，眼镜滑到鼻尖，“你们俩是小学生吗？我背课文都被你们吵断了。”
林初夏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在她的课桌上轻敲两下，“你要是背错一句，我就把责任推给庄南。”
庄南闻言立刻反击：“陶果果，你放心，她要是敢动你，我把她卷子涂改液涂成白雪公主。”
说着，他用笔帽戳了戳林初夏的书角，像是在宣告主权。
“你敢戳我一页，我就把你的数学卷子折成千纸鹤。”林初夏不甘示弱。
他们你来我往地斗嘴，像是为了掩盖一种更深的情绪——那种知道很快就要分开的不舍，又不想说出口。
高然坐在庄南另一边，手里翻着练习册，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你们能不能安静点，等分班了我少了一个耳边吵架的BGM。”
庄南立刻把胳膊搭到他的椅背上，“放心，下学期不管我在哪个班，我都会想办法来找你聊天的。”
高然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弯了一下。
谢芷婧坐在林初夏身后，看着他们闹，手里的笔一直没停。她的字一笔一划都很稳，仿佛教室里这些喧闹都进不了她的耳朵。可在翻到新的一页时，她顿了顿，轻轻抬眼，似乎也在默默看着这段可能会消失的日常。
顾北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玩着手机，耳机塞在一边耳朵里。偶尔抬头，目光带着一点若无其事的探究，好像在刻意记下这一幕，又在心里加上一句“很快就会换了”。
下课铃一响，刚才的吵闹一下子散开，大家又回到自己的卷子和笔记上。可是那种临近告别的味道，依然悬在空气里，像窗外的阳光，不经意地落在每个人的桌面上。
三天的复习很快过去，期末考试的早晨，天亮得很干净，走廊里全是试卷和铅笔的味道。林初夏在座位上铺开文具袋，指尖碰到削得很细的铅笔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下学期，坐在她左边的，就不一定是庄南了。她吸了口气，把注意力收回到黑白分明的试卷上。
期末前一天晚上，晚自习下课铃响，教室里的人匆匆收拾回家。林初夏合上书包，走廊的灯光打在地砖上，映出长长的影子。她抬头看见天色沉下去的那一瞬，心里忽然想——明天考场上能不能刚好遇到他。
期末考试的第一天，天刚亮，空气里就带着一股湿热。走廊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轻响，夹杂着同学们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
林初夏背着书包走进考场，习惯性地扫了一圈座位。她的位置在靠窗第三排，光线很亮，窗外是绿得发烫的梧桐叶。
监考老师把试卷一叠一叠发下去，纸张摩擦的声音细细地铺开。开考铃响的那一刻，整个教室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林初夏低头看题，作文题目是自己熟悉的类型，心里立刻放松下来。笔尖在纸上稳稳地走，偶尔停顿时，她能听到前排有人翻动草稿纸的声音。
中午，走出考场时，阳光直直地落在操场上，刺得人睁不开眼。谢芷婧站在校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一瓶冰水，递过来的时候，瓶壁的冷气在她掌心化开。
“下午物理你小心点，去年出过实验题。”谢芷婧淡淡地说。
林初夏点点头，把那句提醒记在了心里。
下午的理综考场更热。阳光透过窗玻璃直照到她的手背上，她低下头，埋进题目里。前面的几道选择题答得很顺畅，大题中途卡了一下，她在草稿纸上反复画图，直到线条和答案重合才落笔。
铃声响起时，试卷被一份份收走，教室里终于有人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廊外的风带着热意涌进来，吹起几页试卷的边角。顾北背着包从她身边经过，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剩下的随缘了”，就被几个同学拉去对答案。
最后一门英语结束，意味着整个学期彻底收尾。铃声一落，教室里像被解开了扣子，有人开始收拾书本，有人喊着要去吃火锅。
林初夏慢慢整理桌面，把用完的草稿纸叠好，铅笔、尺子、橡皮一件件放回笔袋。她看见庄南正把自己的书往纸箱里塞，嘴里还叨叨着“下学期再见面就是缘分”。
谢芷婧收好东西，背着包走到她面前，“走吗？”
“走。”林初夏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这间熟悉的教室。桌椅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粉笔灰还飘在空气里，像是这一学期的尾声在慢慢沉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校门，晚风从马路那头吹过来，带着盛夏特有的燥热和青草味。林初夏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安静地躺着几个聊天窗口，其中一个头像让她停顿了两秒。
她没有点开，只是收好手机，跟着谢芷婧一起走进拥挤的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