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从百叶窗缝里一条条落下来,斜在课桌上,纸页被照得发白。风扇慢吞吞转,嗡嗡声把夏末秋初的闷热碾碎了些。
林初夏把历史讲义翻在台面,心跳却跟着秒针走,快一步。
课间,教室里一片嘈杂。走廊上人来人往,风带着暖暖的微风卷进来,把黑板角落的粉笔灰吹得微微扬起。
江以晟的同桌推开椅子,匆匆去厕所,后排忽然空出一个位置。
林初夏攥着笔,心口咚咚直跳。她深吸了一口气,假装随意地站起身,绕到后排,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江以晟正在低头整理讲义,指尖把几张纸理得整整齐齐。余光察觉到身边的动静,他的动作停了停,转头看向她。
“怎么了?”声音不高,语气平稳,像是一句日常的问话。
但落在林初夏耳朵里,却像是被单独对待的温柔。心口不由自主地一热,她明知道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询问,可偏偏因为“他们在一起了”,就带出了几分别样的甜。
她慌慌张张摇头:“没、没事。”
江以晟的眼神停了两秒,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下节是历史课。”她先开口,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像是不经意的提醒。
理科班的历史课只为了会考准备,一周也就零零散散的两节。老师不熟悉座位,更不会在意学生怎么坐。
江以晟“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林初夏指尖在桌面一下一下扣着,像是在给自己打节拍,又像是掩饰紧张。她低下头,嗓音更轻:“你要不要……坐过来?和何骏临时换一下位置。”
话说出口,她立刻觉得心里打鼓。眼神不敢停在他身上,悄悄垂下睫毛,像在等审判,脸颊不自觉泛红。
江以晟看了她一眼。她侧脸紧绷,耳尖微微透红,像是极力装作漫不经心,却早就把心思写在表情上。
他沉默了几秒,唇线微抿,最后点了点头:“好。但要认真听课。”
林初夏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夜空被点亮的灯火,心里那团雀跃瞬间蹿上来。她点点头,几乎连话都不敢多说,慌慌张张地从座位上溜回前排。
几分钟后,江以晟走到走廊口,找到何骏,低声说了两句。何骏一愣,随即笑了笑:“行啊,反正历史课老师也不管。”
上课铃声刚落,江以晟抱着书走进来。窗外的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干净的线条。他步子不急,安静从容,像是和嘈杂的课间完全隔开。
他把书包放在墙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自然,却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校服衣摆落得整齐,书翻开时指尖微微敲了下桌面,轻轻一声,让她的心口也跟着颤了一下。
林初夏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低头翻书,翻得飞快,仿佛真的在找哪一页。但心里其实早已乱成一团,像有一只小鼓在“咚咚咚”敲个不停。她想偷看,却又怕被撞个正着,于是眼角余光一次次偷偷扫过去。
在那一瞬,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整个教室都还是刚才的教室,但只要他坐在旁边,空气就像被重新换了一层。
后排的栗泽注意到动静。
他斜靠在椅背上,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在前方这对新换的同桌身上。眉毛轻轻挑了一下,手里转着的笔一顿。
下一秒,他伸出笔杆,戳了戳江以晟的后背,低声笑:“你们……怎么回事啊?”
江以晟回头,眼神凉凉的,没搭理。
林初夏心里一慌,猛地回头,小脸涨得通红,压低声音冲栗泽:“别管你爹!”
语气带着羞涩,急急的,却怎么也掩不住眼睛里的心虚。
栗泽看着她的神色,嘴角弯起一丝了然的笑,没有再继续追问,只若无其事地转回去。
历史老师推门进来,声音散散的:“今天讲新文化运动,把书翻到第二单元。”
林初夏强迫自己盯着黑板,可身边那道气息清晰得过分。空气里有淡淡的清皂香,她心跳得更快。
“认真听课。”江以晟低声提醒,语气淡,却带着几分板正。
她点点头,可没过三分钟就忍不住凑过去,小声抱怨:“我真的听不进去啊,你在旁边……”
江以晟侧头,目光冷静,却在看到她眉眼间的窘迫时,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老师忽然转身,眼神扫过来,像一把刀子直直落下。林初夏立刻闭嘴,背脊僵直,心口一紧。
江以晟低下头,抽出一本草稿本,刷刷写了几个字,推到她面前:
【好好听课。】
林初夏咬住笔帽,忍不住笑,又在下面飞快写:
【认真听不了啦,因为你在旁边。】
江以晟指尖一顿,看着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耳根微微红了。他想收回本子,可最终还是写下:
【别闹。】
林初夏偷笑着,在下面添了一句:
【你是不是后悔过来了?】
江以晟盯着纸上的字,眉头轻轻皱起。片刻,他在下面落下两个字:
【没有。】
林初夏看到,心里瞬间炸开一朵花,低下头飞快地写起来。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一行又一行,挤在一张小小的纸上,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旁边零零散散冒出来一堆小心心。
江以晟眼角余光扫到,原本安静的眉眼像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抬头,指尖却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像是在掩饰什么。
唇角弯起一点点,很浅,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呼吸间,眼神像不小心软下来,落在那一片稚气的字迹上,久久没移开。
这一幕,落进了某些人的眼里。
林初夏推本子、低头写字、笑着把什么递过去的动作,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寻常的小动作,可偏偏叠在一起时,就像一道刺眼的光,直直扎进她眼里。
她手里握着的笔顿了顿,指尖攥得发白。心里说不清是烦躁还是酸涩,只觉得教室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闷。
“林初夏什么时候也有资格这么明目张胆了?”她在心里轻轻冷笑,带着一点自嘲的酸意。
李蔓蔓原本以为江以晟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可这一节课,她却看见了不同的画面。
他低头的时候,眉眼里竟然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不深,却足够让人察觉。那弧度极浅,浅到像是一阵风拂过水面,只留下几道若隐若现的涟漪。
李蔓蔓愣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江以晟,把这样的笑容给一个女生。
那一刻,心口被狠狠刺了一下,说不清是震惊还是不甘。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可越看越清楚。
她手里的笔忽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弯腰去捡时,她唇角抿紧,指尖用力,眼里却涌出一丝说不出的情绪。
心底像被堵住了一口气,又酸又涩。她想起自己当初挑衅过的那句话“江以晟是我男朋友。”
结果现在,那个名字旁边,真的坐了别人。
她抬起头,眼神淡淡收回,翻开书,装作在认真听讲。可笔尖在手心摩挲,始终停不下来。
铃声响,课散。这是早上的最后一节课。走廊拥挤起来,书本合上的声音像一阵阵潮水。林初夏把草稿本合好,塞进夹层,护得紧紧的。江以晟把讲义叠整齐,起身时侧过身,替她挡了一下人群的挤撞。两个动作自然得像他们早就做过一百遍。
走到楼梯口,林初夏停下,脚尖在地砖上轻轻点了点,仰头看他:“那我先回家啦,下午见。”
声音轻快,尾音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像风里挂着一串风铃。
江以晟低头看她,眼神依旧淡淡的,却比往常多了一丝柔和。他“嗯”了一声,像是随口的应答,却让她心里扑通直响。
林初夏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衣袖上轻轻拽了一下,又立刻松开。脸颊烧得通红,佯装自然地挥了挥手:“走啦,别忘了下午还要见面。”
江以晟目光跟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小跑出校门口,还能看见她马尾在阳光下一甩一甩的样子。
他唇角极轻极轻地勾了一下,低声自语了一句:“下午见。”
午后阳光直直打在教学楼的墙壁上,白得刺眼。楼道口拥挤着人,三三两两往食堂的方向散去。
“走了,去吃饭。”
陆之恒靠在门框边,单手插在裤兜里,声音随意。
王馨从后排收拾好书本,抬眼看见他,点点头,把发丝顺到耳后,跟上了脚步。走廊里人声嘈杂,她故意压低嗓子,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你知不知道啊,林初夏以前喜欢江以晟?”
陆之恒的步子轻轻一顿。
“知道。”他很快答,声音平平,甚至听不出什么起伏,“怎么了?”
王馨看了他一眼。阳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他侧脸,他的眼皮微垂着,像是不愿再多谈。
陆之恒心口却忽然闷了一下。
那个名字,他从来不愿意在别人嘴里听见。像是无形的钝器,轻轻一击,就让他心里起波澜。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刻意想避开,还是潜意识在回避。他明明骗过她、伤过她,可心里却有股说不出口的不甘。
王馨没在意他的沉默,继续说:“今天上历史课,我看到他们换了个座位,江以晟直接坐到她旁边去了。感觉……他们可能在一起了吧。”
风从楼道吹过,带着热气和饭菜的味道。陆之恒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王馨似笑非笑,带着点轻飘的调侃:“看来她也没多喜欢你啊。”
话音落下,陆之恒的心口像被什么生生堵住。
他侧过脸,神情不显,嘴角甚至扯出一个轻佻的弧度:“行啊,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可手指在裤兜里却紧紧攥成拳。
明明一开始他就是在利用她,可现在听见“林初夏”和“别人”被放在一起时,那种说不清的酸涩还是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抬头看向前方人潮,眼神淡淡的,却像蒙了一层阴影,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食堂里人声鼎沸,铁勺敲击餐盘的声音此起彼伏。蒸汽从窗口升起,混着饭香和热气,整个人群都浸在潮湿的烟雾里。
陆之恒和王馨排队时,并肩站着。前面的人在打趣篮球赛,后面有人抱怨今天的鱼丸太少。氛围嘈杂热闹,可陆之恒没怎么说话,只低头看着餐盘,眉骨在光下投出一片淡淡的影子。
王馨托着餐盘走在他身边,余光偷偷打量他。他还是那副随性不羁的姿态,步子大,肩背松散,看似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小神情,眼神闪躲、手指绷紧,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不掉。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摇晃,阳光斑驳落进来。
“你今天不饿啊?”王馨看他只拨拉着米饭,随口问了一句。
陆之恒抬眼,笑了一下:“还好。”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王馨点点头,也没再追问。
两人间短暂的沉默,被食堂里一阵爆笑声冲散。王馨转移话题,说起了下午的课程安排,陆之恒顺着应了几句。表面看起来,跟任何一顿普通的午饭没有区别。
可王馨心里清楚,他们之间气氛里,残留着刚刚那一瞬的闷意。就像空气里的一丝暗涌,没人去捅破,却让人隐隐觉得不自在。
下午的课气氛沉静了许多,讲台上粉笔声划过,教室里只有笔尖沙沙的落字声。
林初夏却总是忍不住分神。眼角余光落在江以晟的侧脸上,看他握笔的指节,听他偶尔清清淡淡的咳嗽,心里痒痒的。
时间过得飞快,等到放学铃声响起时,她心口还像小鼓敲着似的。
走出教学楼,天已经暗下去,傍晚的风拂过树梢,带着凉意。
江以晟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陈述一句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送你回去吧。”
林初夏愣了一下,嘴角一下子压不住,眼睛都亮了:“好啊。”
她快走两步,故意和他并肩,手背却不安分地时不时碰到他的。风吹过来,心跳都跟着扑簌簌地抖。
路灯一点点亮起,街道被晚霞晕染成柔和的橙。
林初夏一路叽叽喳喳,从课堂小插曲聊到隔壁班的八卦,话题乱七八糟,却止不住。江以晟偶尔“嗯”一声,偶尔低低笑一声,目光落在前方,唇角却不自觉压不住的微弯。
走到她家楼下时,气氛忽然安静下来。楼门口的昏黄灯泡忽明忽暗,照在两人之间,像隔出一层暧昧的光晕。
“啊,你看那边。”林初夏忽然指向小区拐角,眼睛里闪着坏笑。
江以晟顺着她手指望过去:“什么?”
话音刚落,他感觉肩头一紧。
林初夏踮起脚,快得像偷袭。冰凉的晚风里,她软软地吻在他侧脸,蜻蜓点水,像落下一枚小小的火种。
她立刻退开,眼睛亮得像藏不住的小星星,耳尖红透:“晚安!回学校路上小心!”
说完,转身“嗖”地一下钻进单元楼,背影跑得飞快。
江以晟怔在原地,耳畔还残留着她唇瓣擦过的温度,心口骤然一紧。那一瞬,血液涌上来,连指尖都热。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被亲过的位置,唇角压不住地往上扬。眼神深了几分,像是被什么悄悄撬开了心门。
回学校的路上,脚步依旧平稳,可心跳却像被那一声“晚安”撞乱了节奏。风吹过耳边,他低低呼出一口气,眉眼间带着说不尽的克制与雀跃。
夜风吹过操场,宿舍楼下的路灯散着一圈淡黄的光。江以晟走进楼道时,心口还带着未散的热意。
洗漱间的水声此起彼伏,他拎着杯子站在镜子前,清水泼到脸上的瞬间才觉得凉意顺着皮肤往下淌。可当他抬头时,目光又不自觉落到镜子里自己侧脸的某个位置。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里,好像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唇角微不可查地翘起,又极快压下去,像是怕被人看见。
“哎,江,以晟。”一旁的舍友刘扬凑过来,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呢?笑得跟偷吃糖似的。”
江以晟拧紧水杯,侧身避开,语气一如既往平淡:“没事。”
刘扬还想追问,被后面另一个舍友打断:“他八成是打球赢了,心情好呗。”
一群人哄笑着闹开去,谁都没再注意。
江以晟拎着毛巾走回床边,动作一贯的安静克制。可等宿舍的灯一盏盏熄下,只有窗外的夜色落进来时,他背靠着枕头,手指却又一次抬起,落在了那个地方。
黑暗里,他闭上眼,呼吸慢下来。唇角还是没忍住,轻轻勾起。
就像心底被谁点亮了一盏小灯,再难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