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墩的初春,
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
这片被战火蹂躏、
又被时间遗忘的土地,
如今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重生阵痛。
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简陋得近乎原始。
所谓的军器局,
不过是几排依着残破土墙临时搭起的巨大草棚。
棚顶是厚厚的新割茅草,
勉强遮风,却难挡急雨。
棚柱是砍伐来的粗糙原木,
深深夯入泥土。
地面是踩实的泥地,
混杂着铁屑、
木屑和冷却的炉灰。
空气中弥漫着炭火、铁锈、
汗水以及新草特有的青涩气息。
大臣们的衙署同样如此,
不过是稍大一些、
分隔出几个空间的草棚。
唯有皇帝朱由检及其皇室成员居住的十间殿宇,
由李国祯组织民夫日夜赶工,
用稍粗的木料和更厚实的茅草搭建,
算是这片荒原上最气派的建筑。
但即便是皇帝的行宫,
也时常在暴雨倾盆时上演屋外大雨,
屋内小雨的窘境。
没有琉璃瓦,没有青砖墙,
一切从简,只因这里根本没有烧制琉璃瓦的窑厂,
甚至连烧制普通砖瓦的小土窑都还在规划之中。
然而,皇帝陛下尚且屈居茅屋,
与军民同甘共苦,
又有谁敢有怨言?
这份无声的榜样,
成了凝聚人心的最强力量。
朱由检踏着略显泥泞的小路,
走向军器局最大的一个草棚。
这里炉火最旺,
十几个赤膊的铁匠正挥汗如雨,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火星四溅。
他们正在打造鸟铳的铳管——
这是最费时费力的工序之一。
就在这热火朝天、
烟熏火燎的场景边缘,
朱由检注意到一个身影。
此人约莫五十上下,
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直裰,
须发已见斑白,
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
他并未参与劳作,
只是专注地捋着胡须,
目光如炬,
紧紧盯着一位老铁匠用特制的钢芯和长锤反复锻打、
卷曲烧红的铁条,
将其一点点打造成中空的铳管。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思索,
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王承恩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
连忙上前一步,
在朱由检耳边低声道:
陛下,那位便是您吩咐老奴寻访的江西奉新宋应星先生,
昨日刚到行在。
朱由检眼中精光一闪,
微微颔首。
他缓步走了过去。
宋应星正沉浸在铳管制造的工艺细节中,
浑然不觉有人靠近。
直到王承恩那尖细却带着恭敬的声音响起:
宋先生,陛下驾到。
宋应星猛地一震,
这才惊觉转身。
当看到眼前这位身着明黄色常服、
面容虽年轻却带着难以言喻威严的青年时,
他瞬间反应过来,
慌忙推金山倒玉柱,
深深拜伏下去,
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泥地:
草民宋应星,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因激动和意外而微微发颤。
虽曾做过一任知州,
但品秩低微,
又非进士正途出身,
从未有资格面见天颜。
此刻在这荒原草棚之中,
得遇天子,对他而言,
无异于平地惊雷。
宋卿平身。
朱由检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亲自虚扶了一下。
召宋应星前来,
是他立足淮安后最早下达的命令之一。
作为后世灵魂,
他太清楚这位写出《天工开物》的东方狄德罗的价值!
在这乱世之中,
科技的力量,
尤其是军事科技的革新,
将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所谓胡畏中华者,火器也!
——这句话,
曾是明军的骄傲,
也是朱由检此刻最深的执念。
他绝不能让未来的中华在坚船利炮上落后于人!
宋应星站起身,垂手肃立,
心中依旧波澜起伏,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刻薄寡恩、
却又在京城掀起腥风血雨、
如今蛰伏荒野的年轻皇帝。
爱卿对鸟铳制造,
似乎颇有兴趣?
朱由检开门见山,
目光扫过那些正在打造的铳管。
宋应星定了定神,
躬身回道:回禀陛下,
草民……臣
(他意识到皇帝已以‘卿’相称,立刻改口)
对此确实留心已久。
鸟铳本应是我大明克敌制胜之利器,
射程、精准皆远胜弓弩,
然……惜乎未能尽显其威于九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和不平:
臣听闻,九镇边军,
竟多喜用三眼铳而轻鸟铳!
然在臣看来,
鸟铳在射程与精准上,
实远胜三眼铳多矣!
理应投入更多精力钻研制造,
而非弃如敝履。
朱由检点头,
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宋卿眼光独到。
然,卿可知,
九镇边军为何宁用三眼铳,
而不用卿所看好的鸟铳?
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宋应星长久以来的思考。
他精神一振,
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回陛下,臣曾多方探询边军将士,
究其原因,不外有三:
其一,鸟铳制造极为繁难!
单是打造一根合格的铳管,
熟练工匠亦需月余之功!
耗时耗力,难敷军用。
而三眼铳铳管粗短,
制造相对简易。
其二,鸟铳发射步骤繁琐!
装药、填弹、压实、点燃火绳……动作迟缓,
临阵时,
往往不及三眼铳装填便捷,
发射迅速。
三眼铳三管齐备,
可连发三响,
虽准头欠佳,
但火力密集。
其三,亦是关键!
宋应星加重了语气,
三眼铳不仅可作火器,
更可当近战钝器!
尤其边镇骑兵,最爱此物。
三发铅弹射出后,
铳身沉重坚固,
挥动起来如同铁鞭铁锤,
砸击之力甚猛!
而鸟铳铳身细长,
难以用于近身搏杀,
一旦铅弹告罄,
便成无用之物。
分析透彻!
朱由检抚掌赞道,
宋卿果然务实求真,
洞悉利弊。
然,鸟铳相较于三眼铳,
其优势又在何处?
宋应星毫不犹豫:
回陛下,优势正在于射程与精准!
三眼铳射程不过三十余步,
且散射严重,
难以精准命中。
鸟铳有效射程可达六十步甚至更远,
若训练得法,
百步之外亦可取敌!
此乃远距克敌之关键!
但随即,他脸上又浮现出深深的懊丧和无奈:
可惜……可惜啊陛下!
无论是鸟铳还是三眼铳,
其铅弹在三十步外,
便难以击穿建奴披甲兵士的重甲!
是以,在北兵眼中,
射程更远的鸟铳,
其优势被这‘破甲无力’
的致命缺陷所抵消,
反不如能近战的三眼铳实用!
这番剖析,
将明军火器面对重甲敌人时的尴尬境地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周围的工匠和守卫士兵闻言,
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
朱由检却神色不变,
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转头对王承恩吩咐道:
王大伴,去将前些日子毕懋康先生呈上的《军器图说》一书、
朕后来画的几张图纸,
还有……毕先生献上的那柄‘自生火铳’,
一并取来。
老奴遵旨!
王承恩应声而去。
不多时,王承恩捧着一个木盒返回。
朱由检亲自打开木盒,
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他解开油布,
一柄造型奇特、
通体黝黑、
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火铳显露出来。
与常见的鸟铳不同,
这支铳的枪机部位没有火绳夹,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巧的、
带有击锤和燧石夹的装置。
如不符各位彦祖口味,
请大大们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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