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行在中央处（原寺庙偏殿）。
殿内依旧简朴，
但秩序井然。
朱由检端坐主位，
听取着六位辅政大臣的禀报。
短短一月，
这片荒芜之地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遇吉身着半旧铁甲，
风尘仆仆，抱拳朗声道：
启禀陛下！
方圆二十里内，
野狼鬣狗群巢穴已被末将率部尽数捣毁，
斩获狼尸百余，
鬣狗数十！
斥候哨卡已遍布要道隘口，
日夜巡防，
暂无发现大规模敌踪！
蒋德璟捧着一摞厚厚的册簿，
脸上带着疲惫却振奋的光彩：
启禀陛下！
随行官民、新募流民及应召青壮家眷，
共计一万两千三百五十七口，
已全部登记造册，
编户入籍！
附近可用荒田共计三万七千六百余亩，
已按户划分完毕，
口粮、谷种皆已发放到位！
只待春耕！
李国祯身上沾着泥点，
声音洪亮：启禀陛下！
臣已督率民夫，
营造可供军民暂居之简易房舍三百余间！
疏浚引水渠两条，
可灌溉新垦田地近万亩！
运河畔设粥棚三处，
月内新募流民一万两千余口，
皆已交蒋阁老安置编户！
吴孟明神色冷峻：
启禀陛下！
锦衣卫严查细作，
行在之内施行连坐保甲，
月内盘查可疑人等四十七名，
暂未发现确凿细作证据，
皆已驱离或严加看管！
外部警戒亦无异常！
张凤翔面带喜色：
启禀陛下！
臣以‘江淮近卫军’之名募兵，
应者云集！
经严格筛选，
已募得江淮劲卒三千一百二十三名！
皆身强体健，
自愿效死！
王承恩则捧着一本清晰工整的账册：
启禀陛下！
內帑收支、军功赏格、
军饷佣金制度皆已制定颁布，
有章可循！
军器局已建炉十二座，
招募铁匠、木匠百余人，
日夜赶工，
月内打造腰刀三百柄、
长矛五百杆、
修补甲胄百余副，
鸟铳正在试制！
钱粮支用，
皆在此册，
请陛下御览！
朱由检仔细听着，
脸上终于露出了自离开京城后最为舒展的笑容：
好！甚好！
诸卿辛苦！
短短一月，
能有此成效，
皆赖诸卿殚精竭虑，
军民同心！
他站起身，
走到殿中，
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核心班底：
往后，分工依旧：
周卿总揽兵政、防务、训练；
蒋卿总理民政、户籍、田亩、教化；
襄城伯（李国祯）专司工程营造、
招募流民、屯垦事宜；
吴卿执掌对外联络、
消息打探、内部肃奸；
王大伴坐镇中枢，
总管钱粮军械、
制度制定与内部监察；
张卿则协调军民关系，
专责募兵及军队内部思想、政务！
他特意看向张凤翔，
尤其新军思想，
务必抓紧！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周遇吉身上，
带着殷切的期望：
宁武伯！新募六千士卒
（原招募六千加新募三千余，
扣除损耗补充，
总数维持约六千），
操练乃当务之急！
朕给你的《新兵基础训练手册》，
务必严格执行！
先打熬筋骨，
强化体能，
严整队列，
令行禁止！
待根基稳固，
再按戚少保（戚继光）鸳鸯阵法，
分营演练，
务求纯熟！
臣明白！
必不负陛下重托！
周遇吉声如洪钟，
眼中闪烁着练兵的热情。
他在京营和山西带兵多年，
经验丰富，
但皇帝所授的《手册》中关于队列纪律、
体能极限训练、
心理建设等内容，
令他耳目一新，
深感陛下深谙练兵之道。
……
校场之上，
春寒料峭，
呵气成霜。
朱由检没有穿龙袍，
而是一身与普通士兵无异的靛蓝色箭袖戎衣，
腰束皮带，
足蹬快靴。
他站在新募的近卫军方阵最前排，身姿挺拔。
全体都有！
目标——前方土岗！
负重二十斤！
跑步——前进！
周遇吉浑厚的口令响彻校场。
振兴汉家！
决战到死！
振兴汉家！
决战到死！
振兴汉家！
决战到死！
震天的口号声伴随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踏碎了清晨的寂静。
朱由检跑在队伍最前方，
呼吸与士兵们同步，
步伐坚定有力。
他亲自带头喊出的这八个字，
如同炽热的烙印，
刻进了每一个奔跑士卒的心中。
这不仅是调节呼吸的号子，
更是他们汇聚于此的信念与归宿！
周遇吉同样戎装，
紧跟在皇帝侧后方。
他看着皇帝陛下被汗水浸湿的鬓角、
呼出的团团白气，
以及那毫不作伪、
与士卒同甘共苦的身影，
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荡。
眼前的陛下，
与记忆中那个深居宫闱、
动辄震怒的崇祯判若两人！
这份身体力行的担当，
这份破釜沉舟的决心，
让他看到了大明浴火重生的希望！
勇卫营的老兵们更是感同身受，
皇帝陛下就在身边，
与他们一同流汗，
一同呐喊，这份激励，
比任何赏银都更让人热血沸腾！
受训的新兵们咬着牙，
没有一个人喊累，
没有一个人掉队。
皇帝陛下就在前面！
九五之尊尚且如此，
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军汉，
还有什么理由叫苦叫累？
负重二十里？
跑！夜间紧急拉练？
练！识字读书？学！
一切为了北伐！一切为了决战！
一切为了让这该死的乱世重归太平！
皇帝陛下对每一个士兵都说过的话，
成了支撑他们熬过艰苦训练的精神支柱。
营区边缘，
蒋德璟与张凤翔驻足观望。
看着皇帝陛下泥尘满身、
与士兵一同摸爬滚打的场景，
蒋德璟这位恪守礼法的老臣，
眉头紧锁，忍不住对身旁的兵部尚书低声道：
张公！陛下此举……
实在是有失九五之尊的体统！
君臣之别，纲常伦理，
岂可如此混淆？
你是兵部尚书，
于练兵事上，
为何不劝谏陛下？
长此以往，君威何存？
大明中兴，岂能靠此等……
此等近乎市井之法？
张凤翔闻言，
却抚须笑了起来，
眼中闪烁着截然不同的光芒：
元辅大人，此言差矣！
下官倒以为，
这正是陛下英明神武、
迥异常人之处！
您看这军心士气！
他指着校场上那如同钢铁洪流般奔跑、
口号震天的队伍，
士卒眼中只有陛下，
敬若神明！
为何？因为陛下不是在龙椅上发号施令，
而是在泥地里与他们一同打滚！
这份‘同甘苦’，
比任何空洞的圣旨都更能收拢军心！
陛下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也告诉他自己——没有退路，
唯有破釜沉舟，
身体力行，
方能重振河山！
卷土重来，
指日可待！
大司马所言极是！
襄城伯李国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一身短打，袖口卷起，
沾满了泥土和木屑，
显然是刚从营造工地过来。
他朗声笑道：
陛下尚且身体力行，
我这当臣子的岂能偷懒？
方才正带着流民扛木头加固水渠呢！
元辅，大司马，若还有力气，
不如随我去那边搭把手？
活动活动筋骨，
也强身健体，
将来万一虏贼打来，
咱们这些老骨头也能提刀上阵，
砍他几个鞑子！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
张凤翔哈哈大笑：
正有此意！走！
他爽快地撸起了袖子。
蒋德璟看着眼前两位同僚，
又望了望校场上那个奔跑的玄色身影，
再看看远处辛勤劳作的军民，
脸上那丝固有的忧虑和固执，
终于慢慢化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
久违的热血。
他捋了捋胡须，
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也罢！老夫虽手无缚鸡之力，
搬几块砖头还是可以的！走！
他也迈开步子，
朝着工地走去。
……
一个时辰后，
行在军器局。
朱由检简单冲洗掉身上的泥汗，
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
在王承恩的陪同下，
来到了设在一处废弃窑厂内的军器局。
炉火熊熊，热浪扑面，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陛下！
负责此处的工部老吏连忙迎上。
朱由检摆摆手，
示意他不必多礼，
目光扫过忙碌的工匠和堆积的半成品，
问道：鸟铳试制如何？
朕让你们参考鲁密铳（土耳其火绳枪）
改进的燧发装置，
可有眉目？
就在朱由检专注于军械改良之时，
李国祯、张凤翔、蒋德璟三人也换下了汗湿的衣裳，
一同前来复命。
三人脸上犹带汗渍，
气息微喘，
但精神头却极好。
朱由检看着他们，
尤其是注意到蒋德璟官袍下摆沾着的新泥，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咦？三位爱卿怎么都出了一身汗？
这还没入夏呢！
莫不是操劳过度，
有了体虚之症？
王大伴，速传随行太医来给三位爱卿瞧瞧！
李国祯闻言，
爽朗一笑，
抢先答道：
陛下说笑了！
陛下尚且能与士兵同甘共苦，
日日在校场摸爬滚打，
臣等岂敢偷闲？
方才臣斗胆，
拉着元辅和大司马一起，
去帮流民们扛了几根加固水渠的木头！
算是活动筋骨了！
张凤翔也笑着点头：
正是！臣等虽不能如陛下般驰骋校场，
搬搬抬抬，也算略尽绵力，
不负陛下‘身体力行’之训！
蒋德璟喘匀了气，
脸上带着一丝运动后的红晕，
也坦然道：陛下，
李襄城所言不虚。
老臣……老臣这也算是强身健体，
以备不时之需吧。
好！好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朱由检抚掌大笑，
眼中满是赞许，
诸卿能有此心，朕心甚慰！
将来恶战必多，闯贼、建奴，
断不会容我们在此安心种田练兵！
锻炼好身体，
纵使不能悍勇无敌，
至少也能提得起刀剑，
与虏贼搏上一搏！
这大明江山，
需要能文能武的臣子！
他勉励了几句，
便让三人回去更衣歇息。
自己则继续留在军器局，
拿起一支刚刚试制出的鸟铳样品，
仔细端详着枪机部分，
对旁边的工匠头目低语：
此处击发簧片力道尚嫌不足，
燧石撞击的角度也需再调整……
还有，这铳管……
炉火映照着皇帝专注而坚毅的侧脸，
叮当的打铁声仿佛敲响了大明在废墟中重铸武装的战鼓。
武家墩的根基在汗水与信念中越扎越深，
而暗处的敌人，
也正磨砺着他们的毒牙。
如不符各位彦祖口味，
请大大们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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