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汹涌的民意浪潮如同实质的暖风,吹散了连日笼罩在军机处上空的阴霾。谢危那句“撬动根基”的回音尚未散去,撬动的效果已然显现——昭华那把“大义”的刀,生生被“一分二厘”的惠民贷砸卷了刃!
然而,风暴的中心,军机处算房内,却无暇感受这份胜利的暖意。堆积如山的“惠民贷”申请卷宗、各地官钱庄的请示文书、以及旧贵族势力明里暗里的抵制奏报,几乎将我那张不大的书案彻底淹没。
噼啪!噼啪!
没有完整的算盘,只有那颗莹白的主珠在我掌心被用力捻动,发出细微却执拗的声响。右手悬在纸页上空,笔尖蘸满了墨,却迟迟落不下去。窗外透进的天光已经大亮,照得案头堆积的卷宗边缘泛着刺目的白。
“姑娘!歇会儿吧!”青黛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满脸忧色地走进来,“您都熬了一宿了!这惠民贷是开了闸,可也不能把您当闸门使啊!您瞧瞧这案头…”她看着那小山似的卷宗,小脸皱成了苦瓜。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苦笑:“青黛,这闸门…还真就得我来顶。各地钱庄的细则核定、风险把控、放贷额度动态调整…哪一环出岔子,惠民贷这块招牌就得砸!更别说…”我指了指另一堆明显带着敌意的奏报,“那些人,正等着看笑话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带着压抑怒气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拔高的议论:
“…简直荒谬!一个账房,竟敢染指国策?”
“惠民贷?放贷给泥腿子?还要一分二厘?滑天下之大稽!”
“哼!我看就是哗众取宠!等着吧,收不回银子,看谢危如何收场!”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过门缝钻进来。是几个以清流自居、实则与旧贵族关系千丝万缕的言官。他们不敢直接冲撞谢危,便特意绕路到算房门口“路过”,用这种指桑骂槐的方式发泄对新政的不满。
青黛气得小脸通红,就要冲出去理论。我一把拉住她,摇摇头。跟这些人打嘴仗?浪费口水!算盘珠子的道理,他们听不懂。
“理他们作甚?”我重新拿起笔,眼神沉静,“我们的道理,在账本里,在民心里。”
话音未落,议事厅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谢危大步走了进来,玄色蟒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他身后跟着陆九卿,还有…两个抬着一张大得离谱、通体由紫檀木打造、气势非凡书案的内侍!
那书案线条刚硬流畅,桌角雕刻着象征中枢权威的狴犴纹饰,桌面宽阔得足以并排摊开数张舆图!这规制…分明是军机处主位才配用的那张!
整个算房瞬间安静下来。连门外那几个聒噪的言官都像被掐住了脖子,议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
“王爷…这是?”我愕然地看着那张被小心翼翼抬进来、几乎占据了算房小半空间的紫檀大案。
谢危没理会门外窥探的目光,径直走到我那张堆满卷宗、显得格外寒酸的小书案前,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批复。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开几份卷宗,露出下面压着的一份关于江南丝价异常波动的分析简报——那是我昨晚顺手写的,还没来得及呈报。
“这里,”他指了指我那拥挤不堪的小案,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小了。放不下。”
他侧身,目光落在那张崭新的、象征权力核心的紫檀大案上:“你的东西,搬过去。以后,就在这里办差。”
搬…搬过去?
在军机处正堂议事厅…用那张主位的书案办差?!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算盘珠子都忘了拨!
青檀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门外那几个窥探的言官,更是如同被雷劈中,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王…王爷!”一个胆子稍大的言官终于忍不住,声音发颤地隔着门缝喊道,“此乃军机重地!中枢要案!林先生…林先生虽于新政有功,然…然终是女流,更无品秩!岂能…岂能僭居此位?!此非祖宗法度啊王爷!”
“祖宗法度?”谢危缓缓转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门缝,钉在说话那人脸上。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头:“太祖设军机处,是为集思广益,应对军国急务!讲的是能者居之,用的是经世济民之才!不是摆祖宗牌位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外那几个噤若寒蝉的身影,最终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决断:
“林晚在此,以算珠为刃,破贪腐迷局,现敌国踪迹;以利率为杆,撬高利盘剥,定万民之心!她的案头,摆的是国库安危,是边疆粮饷,是黎民生计!哪一桩,不是军国重务?哪一件,不是中枢要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势,响彻整个军机处:
“从今日起,算房并入军机处正堂!林晚,就在此案理事!参赞军机!本王倒要看看,这军机处的椅子,是祖宗的法度重,还是她掌中算珠理清的江山脉络、她笔下利率撬动的万民生计…更重!”
“参…参赞军机?!”
门外的言官们彻底失声,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面无人色。这四个字,如同重锤,彻底砸碎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祖宗法度”和“男女尊卑”的遮羞布!
陆九卿面无表情,对着那两个内侍一挥手:“搬!”
内侍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始将我那小案上的卷宗、笔墨、还有那颗被我摩挲得温润的莹白算盘主珠,一件件,郑重其事地搬向那张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紫檀大案。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堆承载着我无数个日夜心血的卷宗,被一件件摆放在那张宽阔、厚重、散发着权力气息的桌面上。指尖还残留着算盘珠的冰凉触感,心口却被一股汹涌的、滚烫的热流冲击着。
账房…竟成了军机处?
不,不是账房成了军机处。
是这军机处,终究承认了——金融,本就是这江山社稷最锋利的兵刃,最精准的权柄!
“王爷…”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走到那张紫檀大案前。案面冰凉光滑,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
谢危已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坐下。江南丝价,说说你的看法。”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刻意的安抚。只有最直接的信任,和最务实的交付。
我抚平衣袍下摆,在那张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紫檀大案后,坐了下来。那颗莹白的算盘主珠,被端正地放在案头最顺手的位置。冰凉的触感传来,却奇异地让心绪彻底沉淀。
“王爷,”我拿起那份关于江南丝价的简报,声音沉稳清晰,再无半分之前的局促,“丝价异常波动,源头在桑田贷…”
噼啪。
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那颗莹白的主珠,一声清脆的微响,在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柄之一的殿堂内,清晰地回荡开来。
账房已成过去。
此刻起,算珠落处,便是军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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