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陆言就蹲在福来居门口擦铜匾。
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他哈着气把中医食疗研究中心七个字擦得锃亮，指甲缝里沾了铜绿也不在意。
老金头晃着烟袋锅子来帮忙，烟杆敲了敲匾边：得嘞，咱胡同头回挂这么金贵的牌子，比当年同和居的匾都精神！
金爷您可别捧杀我。陆言直起腰，后背的汗已经洇透了白背心。
他望着街角晃动的蓝布衫，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苏清欢抱着个红绒盒从济仁堂出来，淡青色旗袍下摆沾了点晨露，走得慢，发梢却被风撩得一跳一跳。
清欢！他迎上去，喉结动了动，那...那镯子戴着合适么？昨晚他翻出爷爷压箱底的翡翠镯，说是当年奶奶嫁过来的信物，苏清欢接过去时手都在抖，现在腕子上正圈着抹翠色，衬得皮肤白得像刚剥的荔枝。
言子哥。苏清欢低头绞着帕子，耳尖红得要滴血，王主任说...说我今天要主持。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昨晚把爷爷的《食疗本草》翻出来了，里头记着茯苓粥的火候要...要文武火各三滚。
陆言还没来得及接话，胡同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响。
李医生穿着白大褂跨下车，车后座绑着个牛皮纸袋，远远就喊：陆老板，齐师傅非让我捎他的复查单！老金头凑过去扒拉纸袋：让我瞅瞅，是不是那肿瘤指标又降了？
金爷您手脏！李医生笑着躲开，目光扫过红绸拱门，这架势，比我当年评主任医师还隆重。陆言摸出烟盒散烟，余光瞥见苏清欢被几个街坊围住，张婶捏着她的旗袍角直夸：清欢穿这衣裳，活像画里走出来的女先生！
十点整，王主任扯着嗓子喊：都静一静！红绸拱门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中医食疗研究中心的鎏金大字。
苏清欢攥着话筒站到中间，腕上的翡翠镯子碰着话筒架，叮的一声轻响。
陆言退到人群最后，看她挺直腰板，声音比平时清亮几分：小时候爷爷教我认药材，总说药补不如食补。
福来居的砂锅熬的不只是粥，是让病中的街坊喝下去能暖到胃里，乐到心里的...家的味道。
说得好！老金头带头鼓掌，烟袋锅子拍得噼啪响。
李医生扶了扶眼镜上台，手里的牛皮纸哗哗响：我在肿瘤病房十五年，见过太多病人吃不下饭、喝不下药。
可齐师傅喝了三个月福来居的药膳粥，上回复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肿瘤标志物降了42%。
这不是偏方，是老祖宗的智慧在现代医学里发了芽！
掌声像炸豆子似的响起来，陆言望着台上的苏清欢。
她正偏头听李医生说话，阳光穿过红绸落在她发顶，把那缕翘起的小卷毛染成了金色。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齐老伯缩在墙角哭：陆小子，我就想走之前，再吃顿热乎的。那时候砂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碗粥能把人从阎王殿门口拉回来。
下面，有请研究中心负责人陆言、苏清欢同志揭牌！王主任的声音拔高，陆言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他走到苏清欢身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
两人的手同时搭在红绸上，陆言指尖碰到她腕间的翡翠，凉丝丝的。
一、二、三——
红绸落下的瞬间，铜匾在阳光下闪着光。
街坊们的欢呼掀翻了房檐，张婶举着煮好的茶叶蛋往人堆里塞，老金头扯着嗓子喊：往后谁再说咱胡同没宝贝，我跟他急！
陆小子。有人轻拍他后背。
陆言转头，就看见齐老伯扶着墙站在巷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腰板挺得笔直。
他手里攥着个蓝布包，指节发白，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星火。
苏清欢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去看看吧。
陆言喉咙发紧，一步步走过去。
齐老伯的手刚碰到他，就抖得像筛糠。
蓝布包窸窸窣窣打开，露出半本泛黄的旧书，封皮上食治方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当年我爹是御膳房的...他说这方子能...齐老伯喘得厉害，眼角的泪砸在蓝布上，陆小子，我想...我想把这方子...传给能让它发光的人。
陆言蹲下来，握住那只枯枝似的手。
阳光透过红绸洒在两人肩上，把两道影子叠成了一片。
他知道，等会儿齐老伯会慢慢说，说这半本菜谱里藏着多少代人的心血，说他喝到第三碗粥时，突然闻见了年轻时娘熬的小米粥香。
可此刻，他只想先好好看看这个被砂锅粥救回来的老人——看看他怎样把半本旧书捧到自己手里，看看未来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故事，在福来居的老砂锅前，慢慢熬成暖人心的甜。
王主任刚喊完“揭牌仪式圆满成功”，张婶就拽着齐老伯的胳膊往台上推：“老齐头，你可是咱们研究中心头一个活招牌！”齐老伯踉跄两步，蓝布包还攥在手里，瘦得像片叶子，却梗着脖子不肯坐椅子。
陆言刚要扶他，就被那双枯枝似的手攥住手腕，老人喉结动了三动，迸出句带着哭腔的“谢谢你”，尾音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
陆言眼眶一热，反手握住那双手。
齐老伯掌心的老茧硌得他生疼——三个月前在墙角蹲成虾米的人，现在能自己站着说话了。
他弯腰凑近老人耳边：“该谢的是您自己，那天您捧着粥碗说‘比我娘熬的还香’，我就知道，您心里头那团火没灭。”
台下突然响起抽鼻子声。
李医生抹了把眼睛，把复查单举得老高：“瞧见没？癌胚抗原（CEA）指标从280降到16！这是陆老板的砂锅粥，更是齐师傅自己的求生欲！”老金头用烟袋杆敲着石墩子接话：“我活了七十三年，从前瞧不上小馆儿的‘土法子’，今儿算明白——真正的美味是能往人心里头扎根的！”他转身揪住个穿喇叭裤的小年轻后领，“小子，记好了：菜里没魂儿，再金贵的料子也是嚼蜡！”
小年轻被拽得直咧嘴，可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金爷您说，这魂儿是啥？”
“是让吃的人想起自家灶台的烟火气！”老金头烟袋锅子往福来居方向一指，“就跟陆小子这砂锅，咕嘟咕嘟熬的不是粥，是街坊四邻的念想！”
掌声还没歇，陆言就被苏清欢拽着往院儿里走。
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她旗袍下摆扫过他裤腿，带起一阵艾草香：“刚才王主任说要拍纪录片，我……我把爷爷的《食疗本草》做了标注。”
“那都不急。”陆言在葡萄架下停住脚，仰头看藤蔓间漏下的光斑，“我刚才突然琢磨，既然药膳能治身子，能不能也治治心？”他转身时碰落片葡萄叶，正巧掉在苏清欢腕间的翡翠镯上，“比如……给那些整宿睡不着的老阿婆熬点百合莲子羹，给上班累瘫的小年轻煮碗加了开心果的芝麻糊。”
苏清欢眼尾弯成月牙：“你倒会想，餐馆快成疗愈所了。”她伸手把他背心蹭歪的围裙带子系正，“不过……我昨天给张叔号脉，他说最近总梦见下乡时的玉米饼。要是能把这些‘念想’熬进菜里……”
“叮——”
系统提示音在陆言脑海里炸开，惊得他差点撞翻葡萄架。
苏清欢抬头看他：“怎么了？”
“系统说……”陆言压着嘴角的笑，“完成‘旧街坊回归与癌症康复宴’任务，奖励食运值200。”他掰着手指头算，“现在累计7600，能抽名震一方阶段的奖池了。”
苏清欢指尖点在他胸口：“先别急着抽奖，明儿咱们得去药材市场——”
“知道知道。”陆言握住她的手晃了晃，“先收齐茯苓、山药，再找家靠谱的蜂蜜铺子。对了，齐老伯给的《食治方》得找专家鉴定，说不定能……”
话音被院外的喧闹打断。
张婶举着铝饭盒冲进来：“陆小子！李医生说要带医疗队来做饮食调研，还有电视台的林姐要拍专题片！”
“得嘞，这就来！”陆言应着，转头对苏清欢挤眼睛，“你瞧，咱们的疗愈所还没挂牌，生意先上门了。”
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苏清欢腕上的翡翠泛着暖光，像块化不开的蜜糖。
直到院外传来“陆老板”的喊叫声，两人才笑着跑出去——陆言的白背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上沾的面粉；苏清欢的旗袍下摆沾了葡萄汁，倒像特意染的花纹。
月上柳梢头时，福来居的灯还亮着。
陆言蹲在灶台前翻《食治方》，纸页间飘出陈年老墨香；苏清欢在案头整理药材名录，钢笔尖在本子上沙沙响。
墙角的老座钟敲过十下，阿兰才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围裙带子系得歪歪扭扭：“言哥，我……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陆言抬头，正撞见阿兰咬着嘴唇，手指把衣角绞成麻花。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得她眼尾泛着青——像是熬了好几宿没睡。
“明儿再说吧，先去歇着。”苏清欢倒了杯热豆浆推过去，“看你这黑眼圈，比我给赵奶奶把脉时还重。”
阿兰接过杯子，却没喝。
她盯着豆浆里晃动的月亮，喉结动了动，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等陆言和苏清欢收拾完灶台回屋，她还坐在长条凳上，盯着墙上挂的“中医食疗研究中心”铜牌，影子被油灯拉得又细又长。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门帘哗啦响。
阿兰突然站起来，从裤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信纸，借着月光扫了眼落款——是老家发来的电报。
她把纸团塞进围裙口袋，转身盯着那口陪了陆言十年的老砂锅。
灶膛里的余火还没灭，映得她眼底闪过抹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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