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后巷的青石板，像浸了水的棉絮。
陆言蹲在废弃煤炉前，铁钳在炭灰里拨拉得叮当响，火星子跟着铁钳起起落落，有两簇刚窜到半寸高，又噗地灭了，只留几缕青烟在雾里打旋儿。
试了几天了？
声音像沾了露水的柳枝，轻轻扫过他后颈。
陆言没回头也知道是苏清欢——这胡同里会提着枣红色药箱、走路带点草药香的，除了济仁堂的小清欢还能有谁？
他直起腰，膝盖磕在炉沿上哎呦一声，转头就见她正踮着脚看炉膛，蓝布衫袖口沾了点朱砂红，是替老中医抄药方时蹭的。
三天。陆言把铁钳往地上一扔，指节蹭了蹭鼻尖的灰，火苗撑不过半炷香。
老福来居的灶拆了，新火难起啊。他蹲回去拨炭，炉壁上的霜被体温焐化了，顺着砖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个小水洼。
苏清欢也蹲下来，药箱搁在脚边，伸手试了试炉壁的温度。
她腕上的桃木手串撞在炉沿，咔嗒一声轻响：你不是说要攒食运值？
可系统......还连着吗？
陆言没接话，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纸。
纸角沾着油星子，是前儿吃包子时蹭的，上头火运值查询单几个字倒还清楚，最底下一行数字红得扎眼：当前值：7。
苏清欢的睫毛颤了颤：比刚激活系统那会儿还低...
系统认灶不认人。陆言把纸团成小团，又慢慢展开抚平，我把主灶权限设成观察模式了，所有食运值都进众火之源的公共池。他抬头时笑出白牙，现在我就是个蹭饭的，火亲们的食运涨得比我快多了。
你疯了！
炸雷似的一声喊从福来居后门传来。
小芳攥着账本冲出来，发梢还翘着根面剂子——准是刚才在账房算钱时揉面揉急了。
她举着账本直晃，封皮上福来居收支几个字被拍得啪啪响：后台显示你账号绑定的还是主灶，可所有收益都转走了！
你知道抽一次奖要10点吗？
现在连抽个火候眼的机会都没了！
陆言歪在门框上，从兜里摸出把瓜子，咔嚓嗑开一颗：急什么？
系统说火运要散着攒才旺。
前儿给刘奶奶送的那碗热汤面，人家夸比亲闺女还贴心，这食运值不就进公共池了？他把瓜子壳吐在掌心，再说了......他冲苏清欢挑眉，有清欢在，要什么火候眼？
她摸把药材都能说出几成干，看火还不是小菜一碟？
苏清欢耳尖刷地红了，低头去理药箱的搭扣：别拿我当借口。
哎哎哎，都在这儿呢？
李叔提着半筐蔫白菜从巷子口转进来，菜叶上还沾着泥，菜帮子软趴趴搭在筐沿。后街王婶家的菜窖进水了，这堆白菜再不吃就得烂在筐里。他把筐往地上一墩，我想着福来居最会变废为宝，扔了可惜，能救一口是一口。
陆言凑过去扒拉菜叶，蔫黄的叶子底下藏着几瓣泛青的菜心。
他眼睛突然亮起来，跟小时候在爷爷灶台边偷看到秘方那会儿一个样：清欢，这堆烂白菜，够你开几副利湿健脾的方子？
啊？苏清欢被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白菜性凉，泡水后湿气重，正好需要药材中和。
她指尖点着药箱上的铜扣，眼睛慢慢弯成月牙：配点赤小豆、茯苓，再加点陈皮......
不。陆言突然把白菜往案板上一摔，溅起几点泥星子，不是药膳。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蓝布围裙，往腰上一系，是白菜宴——系统任务里那个用白菜做出三桌宴席，老子接了三个月都没交过！
小芳凑过来看菜叶，皱着鼻子：就这？烂得都能捏出水了。
烂？陆言抄起菜刀在案板上一磕，当年我爷爷用半颗冻白菜做过金玉满堂——外层裹面炸成金壳，里头塞香菇肉末，端上桌时客人都舍不得动筷子。他伸手揉了揉蔫菜叶，再说了......他冲苏清欢笑，有清欢的方子打配合，烂白菜也能变金疙瘩。
苏清欢从药箱里摸出个小布包，解开露出几撮褐色药材：赤小豆提前泡上，茯苓磨成粉......
李叔一拍大腿：我去王婶家再搬两筐！转身就往巷子外跑，蓝布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小芳扯了扯陆言围裙带子：我去后厨腾案板，灶上的大铁锅还能用。说完颠着账本往屋里跑，发梢的面剂子晃得像朵小白云。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阳光从老槐树的枝桠间漏下来，照在陆言沾着炭灰的手背上。
他望着案板上的蔫白菜，又摸了摸兜里那张7的查询单，忽然笑出声。
清欢，他挽起袖子，露出腕子上被灶台烫的小疤，帮我把药粉递过来。
苏清欢把药包递给他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茧。
晨光里，陆言的影子投在案板上，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簇刚引燃的火苗。
他抄起菜刀的手顿了顿，又重重落下——刀刃切开蔫白菜的声响里，混着煤炉方向传来的噼啪轻响。
回头看时，废弃的煤炉里竟窜起了几星火苗，虽小，却稳稳托着炭块，在晨风中摇晃着，不肯灭。
陆言盯着煤炉里那簇颤巍巍的火苗，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抄起地上的铁钳，炉灰簌簌落在蓝布围裙上，倒像是撒了把星星。清欢，他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炭屑，帮我把案上那捆麻绳递过来。
苏清欢递绳子时，指尖扫过他手背上新起的水泡——是方才试火候时被铁钳烫的。
她抿了抿唇，终究没说歇会儿，只把绳子往他掌心按了按：系紧点，别让风把菜叶吹跑。
哎！
导演组到了！小芳扒着后窗喊，发梢的面剂子不知何时掉了，倒沾了片白菜叶。
扛着摄像机的小雪猫腰钻进来，镜头扫过陆言沾灰的脸时，她笑出了声：陆老板这造型，活像《活着》里的福贵。
陆言没接茬，抄起蔫白菜往水池里一扔。
水溅湿了他的白背心，却激得他眼睛发亮：焯水去涩是头道关。他挽起的袖子滑下来，露出腕上那道老疤——是十四岁偷学爷爷颠勺时烫的。当年爷说，蔫菜像人，得先泡软了心，才能往里填滋味。
小雪的镜头跟着他的手转：沾着泥的白菜叶在滚水里打旋，他拿漏勺的手直抖——自从把主灶权限设成观察模式，他已有半月没摸过铁锅。
苏清欢悄悄往灶里添了块蜂窝煤，火苗轰地窜高半尺，映得他耳尖泛红。
腌渍得用粗盐。陆言舀起盐罐，却被小芳劈手夺下：用我今早新晒的玫瑰盐！她举着个青瓷罐，罐身还沾着晨露，前儿刘奶奶送的，说能提鲜。陆言愣了愣，接过时指尖在罐口蹭了蹭——是小芳用红绳系的蝴蝶结，绳结上还挂着粒晒干的枸杞。
白菜在陶瓮里码了三层，陆言直起腰时，后腰的汗把围裙黏在身上。该炭烤了。他拎起煤炉往院里挪，炉脚刮过青石板，拖出道白印子。
苏清欢蹲在旁边扇风，桃木手串撞着炉壁咔嗒咔嗒，像在打拍子。
陆哥小心！阿勇从门外冲进来，手里举着块湿毛巾。
他退伍时晒成古铜色的脸此刻涨得通红：刚才看你手直抖，这炭炉烫得能烙饼！他把毛巾垫在陆言掌心，粗糙的指腹擦过那些水泡，我妈说，手疼就咬着牙，疼过劲了，味儿就进骨头里了。
陆言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涩。
他把白菜叶铺在炭网上，青烟裹着菜香窜起来，混着苏清欢药箱里飘出的陈皮味，在院子里绕成团。
小雪的镜头拉近，拍他额头的汗珠子坠在下巴上，又啪嗒砸进围裙的褶皱里。
成了！陆言用竹夹夹起一片菜叶——原本蔫黄的叶子被烤出层薄脆的金边，里头裹着的赤小豆和茯苓粉泛着琥珀色。
他把菜叶轻轻放进雕好的白菜盏里，那盏是用最后半颗菜心雕的，花瓣似开未开，托着里头颤巍巍的药膳冻。
翡翠琉璃盏。苏清欢轻声念出名字，眼尾的胭脂红被热气熏得更艳了。
阿勇的筷子悬在半空抖了三抖，夹起时连盏边的雕花碰掉半片。
他咬下第一口时，喉结猛地滚动，第二口时眼眶就红了。我妈......他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铃铛，我妈走前三天，给我熬的就是这味儿。
白菜帮子煮得烂烂的，里头搁了赤小豆......他抹了把脸，抬头时眼睛亮得吓人，陆哥，这不是菜，是我揣在兜里二十年的热乎气儿！
叮——
系统震动声惊得所有人一激灵。
陆言摸出手机，屏幕蓝光映得他鼻尖发亮：【隐藏任务素极生华触发】【任务要求：以边角食材唤醒十人情感记忆】【当前完成度：1/10】【食运值 50】
小芳扑过来抢手机，发梢的白菜叶刷地掉在地上。残页！
残页！她指着屏幕尖叫，奖励是《随园食单·素卷》！
我爷爷说，当年御膳房的素斋谱子，文革时烧了半本......
陆言没接手机，他盯着阿勇发红的眼眶，忽然笑出了声。任务完成条件不是好吃，是想家。他伸手揉了揉阿勇的后颈，像小时候揉邻居家闯祸的狗，前儿火亲群里有个东北大哥说，他用酸菜帮子给独居姥姥熬汤，姥姥喝着喝着就哭了——那时候我就猜着了。
他从怀里掏出本磨旧的笔记本，封皮上火亲录三个字是苏清欢用毛笔写的。
残页被轻轻夹进本子里，正好压着前儿陕西大姐拍的土豆皮炒辣椒照片。这火运值啊，他望着院里渐起的炊烟，声音混着灶火的噼啪，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灶火。
叮——叮——叮——
系统提示音连成串。
小芳举着手机转圈圈，屏幕上的数字跳得比灶火还欢：120！
85！
67！
西北的羊骨白菜卷，江南的雪里蕻煨菜心......他们说看了直播，也想试试用边角料给家里人做饭！
暮色漫进后巷时，陆言蹲在冷灶前，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微翘的嘴角。
苏清欢挨着他坐下，药箱里的艾草香裹着晚风，轻轻漫过两人交叠的影子。清欢，他摸着炉壁上的焦痕，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爷当年在墙根埋下那口铁箱，里头装着他当国宴帮厨的菜谱......你说，他是不是也等着今天？
等什么？
等这把野火。陆言抬头，看见煤炉深处，一缕新火正从炭灰里钻出来。
那火比晨雾里的更旺，舔着炉壁往上窜，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院墙上，像两棵根须交缠的树。
后巷传来李叔的吆喝：陆小子！
王婶又送了三筐白菜，说让你可劲儿造！
陆言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转身时撞翻了苏清欢的药箱。
几味药材滚出来，其中一颗红枣骨碌碌停在炉边，被新火映得通红。
他弯腰去捡，却在起身时瞥见墙角的旧木牌——福来居三个字被虫蛀了半块，却在火光里泛着暖黄的光。
明儿个，他冲苏清欢笑，眼睛亮得像刚点着的灯，咱去胡同口支个小摊。
苏清欢蹲下来帮他捡药材，指尖碰到那颗红枣时，忽然笑了：支摊儿？
测试版。陆言把红枣塞进她手心，转身往厨房走，试试新火，也试试......他回头时，新火正映着他扬起的嘴角，试试大伙心里那口热乎气儿，到底能旺成什么样。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