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云中锦心头扑通乱跳之时,女子又从海下被卷上了浪尖,经过几番翻滚从水中挣扎起来,又被一个浪头打了下去。
“快抓住我。”
云中锦见状忙上前去,朝着女子伸出手,而那女子却已似一只飞鱼一般从白浪中一跃而起,落在了海滩上。
女子躺在海滩上稍事歇息,片刻之后发觉她的撬刀还留礁石上。
“我就不信拿不下你。”
女子有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劲,站起身来再次朝着礁岩攀去。
“喂,你不要命啦?”云中锦喊道。
女子却已然上了礁岩,这回她先将撬刀礁岩上扎出几个能落手落脚的凹处,然后从容地撬鲜贝。
一篮鲜贝到手,拈了拈,喜滋滋气洋洋地自语,“该有三斤不止。”
“拿命换来一篮子破海贝,至于吗?”云中锦甚是不以为然。
“这可不是破海贝,官家人称覆鼎,我们海边人叫它锅盖,是上等的鲜货,味道可好啦,吃上一枚赛神仙。”
“还真象锅盖。”云中锦看着面前一篮子锅盖,也没有心思去探究它究竟有多么美味,她更关心的是覆舟案。
“姑娘,请问你每日都在这里讨海吗?可曾见过那日覆舟……”
女子充耳未闻,从篮子里扒拉了几下,挑出两枚最大的锅盖来放在云中锦手心里。
“我名叫苏绣,虽然无需你救,但你有心救我,是个好人,这两枚锅盖就当谢礼了。”
女子道,“记住,它叫锅盖。只要清水汆熟便可,我们本地人无须任何调料,掀开锅盖壳吃贝肉,外乡人就蘸点醋吧。那味儿,保你吃过一回终身难忘。对了,壳里的贝汁也别浪费,每一滴都美味无比。”
云中锦看着掌心,觉得甚是好笑,不就是两枚长得象锅盖似的海贝吗,吃了能成仙?
“嗯,苏绣姑娘,那日覆舟的时候你可曾……”
苏绣仍未理会云中锦,攥着撬刀在适才那一处礁岩上划了个圈,自言自语。
“做个记号。适才还有一些小的锅盖我未采尽,过十天半月再来,就该长得差不多了,到时又可以采上一篮。”
云中锦正色问道:“苏绣,我问你那日覆舟……”
“别问了。适才你在那边问大爷大婶的时候我都听见啦。我们海边人,能说的一定会告诉你,不能说的,也不敢乱说。你一个外乡人,还是少打听得好。”
云中锦甚是失望,原以为眼前的女子非同一般,却不想与其他百姓一样三缄其口。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一定看到了些什么,或是知道些什么。
尤其是苏绣每日在礁石爬上爬下,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她就不信苏绣没看到点什么特别的东西。
若是海上常见的覆舟,百姓早已习以为常,何必如此禁忌?可见此番覆舟案非同小可。
苏绣忽地警觉起来,打量着云中锦,“姑娘打听这作甚?莫非你是官府派来的人?”
云中锦只得左右而言他,“你家人都出海了吗?你一个女子在此偏僻处攀岩采贝多危险,为何也不见你家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苏绣摇了摇头,“我家人无需出海,有我就行。”
“我阿爹脑子不好,我不让他出海。”
“我阿弟可聪明了,读书写字样样都比别人强,他将来是要去考科举做官的,我不舍得他抛头露面讨生活。”
“还有我阿姐,她生得最是好看了,比漕帮帮主家穿金戴银的小娘子都要好看,我不舍得她出来讨海风吹日晒的,就在家里做些刺绣的活好啦。”
“我能养得活他们,再加把劲多采上一些价钱好的上等鲜贝,往后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的。”
说起自己的一家人,苏绣滔滔不绝,憨憨地笑着。
云中锦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有爹,有姐,有弟,却靠她一人采鲜贝为生?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呐。
正纳闷着,苏绣已经走远,云中锦忙跟了上去。
苏绣挎着这一篮锅盖,走在街市上打心眼里透着欢喜。
“苏绣,又采到上好的锅盖啦?”街头卖牡蛎的大婶打招呼。
“嗯呐。”苏绣答应着,挑起两枚锅盖放在大婶手里。
令云中锦甚为惊奇的是,这大婶直接将锅盖掀了壳便往嘴里吸溜,一脸的满足,当真是赛神仙般的陶醉。
“苏绣,这回兴隆够提钱了吧?”巷尾卖虾的大爷打招呼。
“嗯呐。”苏绣答应着,又挑起两枚锅盖放在大爷手里,大爷亦如大婶那般掀锅盖生吃贝肉,还咂吧着嘴。
“提了钱赶紧给自己买身象样的衣裳吧,瞧这一身破衣烂裳,都能当我家娃的尿布啦。”
“不打紧,让我姐缝缝还能穿。”
苏绣笑嘻嘻的,逢人便递上两枚锅盖。
云中锦甚是好笑,这一路行来,一篮子三斤多的锅盖,也不知道能不能剩下两斤。
可苏绣说,街坊邻居的情分不能光靠嘴,得靠实实在在的东西维系,今日给两枚锅盖,他日家中若有什么事,邻里就可能帮上大忙。
就在苏绣兴冲冲一脚就要迈进兴隆酒家的时候,一只大胳膊呼地拦在了她面前,同时另一只手掌伸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是漕帮帮主的宝贝独养儿侯荣,镇日里不干别的,就与一群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吃饱喝足领着一帮手下东游西逛,遇上卖鲜货的便伸手要钱。
“瞅这一篮子锅盖,品相还不错,能卖个好价钱了。我看,这一篮子足有两斤了,就交个二十文钱吧。”
“可我现在没钱,一会儿兴隆店家给了钱,我就给你,行不?”苏绣甚是气短。
平日里兜里总揣个五文八文的,以防漕帮的人撞见了交钱,可适才落海里那一番折腾,铜钱全都掉海里了,指望着从兴隆店家那里提钱呢。
“不——行。”侯荣故意拉着长音说道,“没交钱不许卖鲜货,这是规矩。”
紧跟着侯荣身旁的漕帮左护法君无虞亦跟着道:“对,漕帮的规矩,谁都不许违逆。”
所有小喽啰都跟着嚷嚷:“漕帮的规矩不许违逆。”
满街人避之唯恐不及。
规矩是漕帮定的,交多少钱亦是漕帮说了算,交多交少也全看侯荣高不高兴。
“海产不是官家管的吗?”云中锦不禁问道。
侯荣斜乜着眼瞧着云中锦。
“外乡来的吧?告诉你,是官家管的没错,可我们漕帮给官家纳银了,这片海就归我们漕帮管,不论海里的鱼滩上的贝,那都是我们漕帮的,都得给我们交银子。”
海产本由官家所辖,却被漕帮独揽,他们给官府交一份钱再从百姓手中收走数倍的钱,而官府从知州到县衙全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漕帮胡作非为,百姓则敢怒不敢言。
云中锦一听就火冒三丈,正待质问,却被苏绣推开一旁。
“少帮主,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凑够这一篮子锅盖钱,我就能从兴隆拿到钱,转头就给你。”
苏绣耐下性子,陪上一张笑脸来。
“瞧这张脸笑得多可人儿。”侯荣伸出一只手指朝苏绣脸上戳,苏绣十分机灵地避过了,
侯荣戳了个空,甚是气恼,苏绣立即抓起两枚锅盖递在他面前。
“刚从礁石上采的,新鲜着呐,少帮主您尝尝?”
侯荣一巴掌将递到眼前来的锅盖拍飞,眯着眼往篮子里瞅,“爷得自己挑。”
苏绣依旧忍着性子,道,“少帮子您看上哪个,尽管挑便是。”
“好咧。”侯荣将手伸向篮子,“这个小了点,这个品相差了点,嗯,这个爷也不喜欢。”
边说边将他不满意的锅盖往地上扔,不一会儿功夫,篮子便见了底。
君无虞等喽啰又假装一不小心踩爆锅盖壳,听着“咔哒”的脆响乐不可支。
苏绣欲哭无泪,仍是强忍着,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海女,在漕帮这一片屋檐下,不低头又能奈之何?
“你这不是纯粹没事找事吗?”云中锦怒从心头起,一脚朝着侯荣扫去,那侯荣没有防备,往前扑去摔了个嘴啃地。
“他奶奶的,哪里来的野女子,竟敢在漕帮的地界撒野!”
君无虞挥拳就冲云中锦而来,却不料苏绣已悄然伸出一条腿来,被绊了一跤扑向了侯荣,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侯荣重又扑倒,哇哇地直叫唤。
“快跑。”乘着漕帮的人还没围上来,苏绣拉起云中锦的手就跑,身后追赶叫骂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