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七月十五,暮鼓刚过,苏州府的天就沉得像块浸了墨的铁。沈砚之攥着窗棂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看着巷子里最后一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烛火在暮色里缩成一点微弱的光,最终还是灭了。他猛地转身,将早已备好的厚棉帘往窗上按,木框与棉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要把这屋子与外面的世界彻底割开。
“老爷,棉帘够厚了,再钉几道木栓,连蚊子都飞不进来。”老仆陈忠端着一碗刚温好的黄酒进来,见沈砚之还在往窗缝里塞麻纸,声音里带着几分颤。这几日苏州城里不太平,先是城西张家的小儿子半夜疯了,拿着菜刀追着爹娘砍,嘴里喊着“红月亮要吃人”;接着是码头的搬运工,好端端地突然跳进河里,捞上来时肚子鼓鼓的,像是吞了什么东西,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盯着天,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沈砚之没接黄酒,只是盯着桌上的罗盘。罗盘里的指针疯了似的转,一会儿指向东,一会儿指向西,最后竟直直地往下沉,贴在盘底不动了。他叹了口气,这是他祖父传下来的罗盘,当年祖父在钦天监当值,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砚之,记住,血月现,中元至,人间鬼门开。人眼观月是白,鬼眼观月是红,若哪天你见了红月亮,千万要躲着,莫让那光沾到身上,否则……”祖父没说完,就咽了气,只留下一个泛黄的本子,上面记着些关于天象、鬼神的零碎话。
“陈忠,你去把后院的祠堂锁好,供桌上的香烛别断了,还有,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门。”沈砚之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桃木剑。这桃木剑是他年轻时在龙虎山求的,剑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多年来一直挂在墙上,落了层薄灰。他用布擦了擦,剑身露出暗红色的木纹,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陈忠应了声,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巷子里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他吓得一哆嗦,回头看着沈砚之,眼神里满是恐惧。“老爷,外面……”
“别管,走!”沈砚之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陈忠咬了咬牙,快步往后院走,脚步踉跄,像是踩在棉花上。
沈砚之走到桌边,打开祖父留下的本子。本子里的字迹有些模糊,他借着油灯的光,一字一句地看。“末法时代,人失信仰,不敬鬼神,邪祟自生。邪祟附人身,使人暴躁、自私、愤恨,失却本心,终成行尸走肉,永坠幽冥……”看到这里,他猛地合上本子,心里一阵发凉。他想起前几日在茶馆听到的话,有人说当今皇上沉迷修道,不理朝政,官员们贪污腐败,欺压百姓,老百姓苦不堪言,早已没了对朝廷的敬畏,更别说对鬼神的信仰了。
“轰隆——”一声雷响,震得屋子都在晃。沈砚之走到窗边,透过棉帘的缝隙往外看。天空乌云密布,看不到一点月光,只有闪电偶尔划破夜空,照亮巷子里的混乱。他知道,血月亮要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只剩下风声。沈砚之松了口气,刚想转身,就听到“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门。他屏住呼吸,握紧桃木剑,盯着门口。
“沈老爷,开门啊,我是王掌柜!”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隔壁绸缎庄的王掌柜。沈砚之皱了皱眉,王掌柜平日里为人和善,怎么会这时候来敲门?
“王掌柜,今晚不便开门,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沈砚之隔着门喊道。
“不行啊沈老爷,我家娘子疯了,拿着剪刀要自杀,你快开门救救她!”王掌柜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东西破碎的声音。
沈砚之犹豫了。他知道王掌柜的娘子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怎么会突然疯了?难道是被邪祟附了身?他想起祖父本子里的话,邪祟会操纵人的身体,使人做出疯狂的举动。如果他开门,会不会把邪祟引进来?可是,如果他不开门,王掌柜的娘子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沈老爷,求你了,再不开门,我家娘子就没命了!”王掌柜的声音越来越绝望。
沈砚之咬了咬牙,走到门边,刚想拔门栓,就听到陈忠的声音从后院传来:“老爷,别开门!祠堂里的香烛灭了!”
沈砚之心里一紧,祠堂里的香烛是用来供奉祖先的,香烛灭了,说明有不干净的东西进了后院。他猛地后退,看向门口,只见门板上隐隐约约出现了几道抓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出来的。
“沈老爷,你怎么不开门?是不是不想救我家娘子?”王掌柜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尖锐刺耳,像是女人的声音。紧接着,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撞门声,越来越响,门板都在摇晃。
沈砚之握紧桃木剑,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他知道,门外的不是王掌柜,而是附在王掌柜身上的邪祟。他想起祖父本子里的话,邪祟怕桃木、怕符咒、怕信仰。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桃木剑,又看了看桌上的罗盘,罗盘里的指针还是一动不动。
“轰隆——”又一声雷响,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像是有很多人在同时哭喊。沈砚之透过棉帘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天空中出现了一轮红色的月亮,像血一样红,照亮了整个苏州府。红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地上,形成一道道红色的光带,像是一条条血蛇,在地上蠕动。
“不好!”沈砚之心里大叫一声,他知道,血月亮的光沾到身上,就会被邪祟附身。他赶紧用麻纸把窗户的缝隙堵上,又用棉被裹住自己,躲在桌子底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只剩下风声。沈砚之慢慢探出头,透过棉帘的缝隙往外看,血月亮还挂在天上,红色的月光依旧照亮着苏州府。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感觉到异样,心里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打开祖父留下的本子,继续往下看。“血月现,中元至,人间鬼门开。若想躲过此劫,需心存信仰,敬畏鬼神,莫要被邪祟所惑。若人间再无信仰,再无敬畏,终将被邪祟吞噬,永坠幽冥……”
沈砚之合上本子,心里一阵感慨。他想起年轻时在龙虎山求道,道长曾对他说:“信仰不是迷信,而是对天地、对生命的敬畏。若人失了敬畏,便会变得自私、贪婪、残暴,最终自取灭亡。”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如今看着外面的血月亮,看着苏州府的混乱,他终于懂了。
第二天清晨,血月亮消失了,太阳照常升起。沈砚之打开门,只见巷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灯笼、家具,还有几具冰冷的尸体。陈忠从后院走出来,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根断裂的香烛。“老爷,后院的祠堂被人破坏了,祖先的牌位都倒了。”
沈砚之走到后院,看着倒塌的祠堂,心里一阵难过。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破碎的牌位,上面刻着他祖父的名字。他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想起道长的教诲,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人们重新找回信仰,重新学会敬畏,不能让苏州府,不能让整个天下,都被邪祟吞噬。
他站起身,看着远方的太阳,眼神坚定。他知道,这会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但他会一直走下去,因为他知道,只有心存信仰,敬畏鬼神,人间才能太平,才能避免永坠幽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