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短短十几日,便冷了起来,正值月底,秋风裹挟着寒意,卷起满地黄叶。
这两日各府的侍女们,纷纷效仿起貔衣族的女子流行样式,她们不爱用鲜花,倒是将艳红的枫叶簪在耳边。
还有些人爱用枫叶装点,小枫叶被裁作精巧花钿,往眉间一贴,添几分娇俏;大枫叶就插瓶,满室秋意。
寰姬与阿茵初见了这新鲜打扮,觉稀奇有趣。
“可惜咱们大公子不喜这些花哨物什,他院里除了几棵歪脖子树、开不出花的灌草,半点鲜亮颜色都没有。上次送少姬那株火红奇花,也没几日就枯了。”
阿茵倚着窗,望着庭院里的景致,忍不住嘟囔:
“要说好看的枫叶,还得是二公子府里多,连院中的树,都是精挑细选的最好品相。”
寰姬忙转头轻声劝:“别乱讲,这些碎语若叫人听去,怕给长兄招麻烦。”
忽的又想起什么,眼梢弯弯勾起说,“记得咱们上次去的溪边,有棵巨大的枫树,你若想要,便去折些吧。”
阿茵眼睛一亮,拽着寰姬胳膊晃:“少姬同去嘛!你盯着符文练了大半日,眼睛都熬红了。出去走走,说不定灵感乍现,符文就通了!”
不由寰姬分说,便把她按在妆桌前,手脚麻利挑了套鲜亮秋装,要给她换上。
寰姬望着这身衣服,淡淡摇了摇头:“近日各大世家来访,长兄叮嘱要事事谨慎。我这不上不下的身份,遇到他们总是避不开逶迤一番,还是低调些好。”
说着,指了指阿茵的衣裳,“取你的一套常服给我穿吧,我的好阿茵。”
不过半盏茶功夫,两个“俏皮侍女”出了府。沿着蜿蜒小路往溪边走,路上偶有行人,寰姬低头敛息,倒也没人认出。
“看!那棵大枫树!”阿茵欢呼着跑向溪边。这棵枫树矗立,落叶铺满地,像一匹巨幕的绚丽织锦。
溪水潺潺,沿着岸边这一路走来,溅湿了靴面,粘上了泥土。寰姬不忍心破坏这副画卷,索性脱了靴,赤脚踩在枫叶上。
阿茵刚要学着她的样子脱去鞋子,却瞅见了远处一小片紫菊,兴奋嚷着:“这花颜色倒是不多见,我得采些给少姬添房里颜色!”便蹦跳着去了。
微凉触感从足底漫开,痒痒的,却叫人舒心。寰姬拎着裤脚,从一片枫叶跳到另一片,阳光透过枝丫,在她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远远瞧去,像个误入人间的小精灵,与这秋景融成一幅画。
这一幕,恰好落进路过的两个陌生人看在眼里。
“翱衣族对下人倒是宽厚。你看这小侍女,枫叶玩得这般开怀,我们姜族的侍女可没这散漫劲儿。”
“是啊,有趣,活的像个小太阳。”旁边的人说。
“姑娘可是族中人?”他高声问道。
寰姬还拎着裤脚,听到声音,愣愣的抬头看去。
面前两个男子骑着马。说话的这个人袭着靛蓝广袖长袍,衣袂上绣精致的纹路,像是火一样,高高的四方髻带玉冠。
看寰姬向他们看来,男子坐在马上微微低头以上位者的姿态示了好。
这个人看着也就十五六岁,沉静中藏几分锐利,虽年纪不大但看得出是习武之人,侧脸线条利落,似将霜雪敛于眉眼。他就这样站于林间,与背后的溪流相衬,像是从古画走出的公子,孤高幽寂又贵气。
另一个看起来慵散一些,长发束起,以木簪固定,几缕碎发自然的垂落。身着一身浅绿交领装,领口蹭湿了些,手持花草,清雅随性,倒是很合这山溪间的闲适氛围。
寰姬点了点头,“二位公子可是前往驿府?这条路怕是不通了,还得绕回去数百步远,朝日头的方向走,见到有个石雕的熬鹰,便是了。”
说罢,寰姬看他们没有动作也没有再问路,想着长兄交待过自己要谨慎,便不再看向他们,背过身子低着头继续踩落叶。
“她当我们迷路了。”
“有意思。这小侍女没有前来亲自领我们去,甚至都不走近些恭敬回话”,那个浅绿色衣服的男子对旁边的人说,“这些倒罢了,可见了我,竟没被我这男色所吸引,这小小侍女有意思的很,不知道是哪个公子少姬身边的,主子应当也是个有意思的。”
“傅筝,她未必是侍女。双足白皙,跳落叶时仪态端庄,该是贵女。”旁边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调转马头。
那个叫傅筝的人,听了他的话,往前探了半个身子仔细去瞧着树下寰姬的双脚。
“出发前姑母叮嘱,外族行事收敛些,你如此有些无礼了。”说罢那人夹马加速,蹄声渐远。
傅筝笑着在后面嚷:“我光明正大赏花!哪像你,先瞧人姑娘的脚!要说浪荡,姜珩你才是!”笑骂着,策马追去。
“这人便是姜珩吗?年纪尚轻言语间便显沉稳,果真是不俗的。”
寰姬听着马蹄声远,心里思忖着,又默默吁了口气,“好在我没去造次。”
她继续踩着落叶,把那抹秋阳、两抹身影都抛去了。
回到府中时,云桑已经在等着了。
“云桑姐姐,”因着她是长嫂的陪嫁侍女,寰姬对她格外尊重些,“我来迟了,可是长嫂唤我?”
云桑垂手立在廊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声音低缓:“回少姬,大少妃说有几句话想同您商议。”
寰姬跟着她穿过回廊,刚踏进箬溪的屋子,眼尾便被满室流光晃了晃。
房中各式衣裳在架上叠着挂着,绫罗的柔光混着锦缎的艳色。
“幺妹快进来。”箬溪正坐在妆台前理着一支金簪子,见她进来便笑着起身,指尖轻轻划过一件藕荷色的绣着折枝玉兰花的襦裙,似乎很是爱惜:
“这些都是我年少时爱穿的,刚叫人翻出来,瞧着尺寸倒合你身量,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寰姬目光在那些华服上打了个转,又垂眸敛了神色,轻声道:“长嫂的物件自然是好的,只是这般珍贵的东西,我怎好夺爱。”
嘴上应着,心里却泛起一些不解:虽然说长嫂素日里虽温和,却极少这般特意唤她来赠予东西,不知今日究竟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