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溪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拉着她在榻边坐下,亲手倒了杯热茶递过来,语气愈发亲和:
“幺妹,你也知道,再过三日便是父亲的寿诞,这些天来到族中给父亲贺寿的世家少郎可不少。父亲身子...唉!这次他借着寿宴遍邀青俊,想促成翱衣族与他族的联姻,为的是翱衣族的长久兴盛。”
“你如今刚满十四,虽还不到出阁的年纪,可若等及笄之后再慢慢寻亲,倒不如趁这次机会好好相看相看。”
“我...”
“你且跟着我去便是,若没有何眼缘的便罢了。”
瞧着寰姬不语,箬溪顿了顿,眼含期许,“知道你舍不得我和你长兄,不妨事的,若是有哪家瞧着合适的,先把亲事定下。大家族里,定亲后过个两三年,或是五六年成婚,都是常例。”
“你若有了个好去处,我这个做长嫂的,也能早些为你安心。”
寰姬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温热传到手心,她却觉得箬溪的话有哪里不对劲。
她这位长嫂,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当年大龄不愿嫁,直到遇见了泽煜才芳心暗许,如今却用这一套说辞来劝自己。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了,她只能先应着。
箬溪满意的点点头,让云桑带着寰姬进内室去试衣服。
瞧着寰姬像个泥塑一样被云桑捯饬着,箬溪眼睛打了个圈,她有没说出口的话,却在心里盘桓着:
以寰姬的身份,若真按部就班地去寻那些正经大部落的权贵人家,人家未必肯真心待她。可若是嫁去小门小户,于泽煜将来的路,又无半分助益。
而这次寿宴来得巧,各地世家子弟齐聚,寰姬生得这般灵秀,只要能被哪家瞧上眼,无论对方是何等家世,于泽煜而言,都是多了一份助力。
族长的身子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怕是撑不过这两三年了。现在多争取一方势力,便是多一分事成的可能。
唯有此刻,把这颗棋子用得恰到好处,才算不辜负她这张俏脸蛋,不是么?
何况,按照泽煜的计划,又不会真的允她出嫁。到时候定了亲却薄命,这是天意谁也没有办法。
箬溪想着这些,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走过去伸手拿起一件石榴红的锦裙,在寰姬身上比了比:“这件颜色亮,衬得你肤色更白,寿宴上穿正好……”
——
三日后。
天刚蒙蒙亮,族长府就醒了。府中几日里洒扫得干干净净,悬起了丈长的寿字幡金线绣满了寿纹。
辰时刚到,先是族中几位白发长老,穿簇新的锦袍,手里捧着刻着族徽的紫檀木盒,按辈分在正厅排开,对着上首的族长像行三拜九叩的古礼,动作慢却郑重,衣摆扫过青砖地,簌簌有声。
接着是各分支的族人,拎着陶瓮装的米酒、竹篮盛的新晒笋干,人声嗡嗡。来道贺的世家子弟们,个个都精心打扮过。
族长虽说穿得簇新,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却透着灰败,连抬手接寿桃羹都显吃力,眼皮耷拉着,看人时总要费些力气才能抬起来。
右方外客席位前两座,坐着两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姜珩,看来传言是真,翱衣族长怕是油尽灯枯了。”傅筝侧过头对姜珩说,他今日装束的极为正式,落座在姜珩之下。
“高阳这几日没有动作吗?”姜珩问。
“咱们的人探到,他们的二公子飞恕秘密约见了泽煜。”
“果然。”姜珩端坐着,说话间有几个人来向他敬酒恭维,二人停止了私语。
待这波人走后,傅筝凑到他身侧问,“你说,高阳如今愿意助泽煜夺嫡,泽煜答应了什么条件?探子说,泽煜数月前找来了一堆道士,又在一个月前都给杀了。”
“貔衣族的蛊,翱衣族的术,都是不可小觑的,你盯紧些泽煜。”
“放心,姜大公子。”
寰姬在左边一侧随着箬溪身边落了座,倒不多言语,看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众人头上的珠钗时不时反光,和庭中开得正盛的秋菊照在一处,分不清是花艳还是人娇。
“大少妃身侧坐着的是谁?长得这般俊俏。”
“她呀,是大公子收养的那个女娃,平日不出席这些宴会,所以你不识得也正常。”
“要说这人得看命和运,一个野丫头竟也能坐到我们前面去。”
“小声些,大公子且宠着这个妹妹呢,听说还为了她的梦魇之症特意去了天池山。”
“啧啧啧,她也太不懂事了,难怪族长和夫人一直不待见她。”
“......”
传言总是当不得真的,却也是人们最喜去听去传的。
阿茵路过这几个妇人身边,听见她们这般诋毁寰姬,气的牙痒痒。
寰姬见她回来这般模样,又往那边看去,正好对上那几人慌乱躲离的眼神,便猜出了原因。
“我都不生气,你又何必放心上。”
族长言明身子不适,向众宾客略一致意后,便由夫人扶着回寝歇息了,只留泽煜与泽昇二人在场应酬待客。
留下一众年轻人,席间逐渐人声鼎沸,宾客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团闲谈。不少年轻郎君围着二少妃的亲妹妹殷勤攀谈,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寰姬独自坐在席间,安静地低头吃着点心,心里只盼着宴席早些散去,好能离开这地方。
“瞧,那是谁。”觥筹交错间,傅筝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抬眉眼示意姜珩看去,“果真不是个小侍女。”
“一早便注意到了。”姜珩搭了一句话,转身坐回了席。
宴席刚开始,他便瞧见隔面有人对着一个姑娘指指点点,定睛看去,竟是三天前见到的那个丫头。
今日她身着一袭红装,瞧着格外明艳。只是她显得很是不自在,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席上,不与旁人走动,与那日他所见的俏皮模样,判若两人。
而她身后的侍女阿茵今日着了寰姬三日前穿着的那套衣服。
“这便是泽煜养在身边的那位?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