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雾中残魂
醉仙楼的门楣上，酒旗哗啦一声展开。青璃望着那抹熟悉的朱红，鼻尖突然泛起酸涩——这是她三岁后第一次见它完整。酒旗下悬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漫过青石板路，照得醉仙楼三个鎏金大字泛着温润的光泽，像被谁仔细擦过了百年。
阿璃！
后厨传来母亲的呼唤。青璃转身，看见林疏桐系着靛青围裙站在台阶上，手里端着刚出窖的醉仙醉。她的发间别着朵木芙蓉，和云昭画像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可算回来了。林疏桐把酒坛递给她，指尖触到她手背的瞬间，青璃浑身一震——这温度，和记忆里母亲最后一次抱她时一模一样。
阿娘...她喉咙发紧，你不是
死了？林疏桐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傻孩子，娘只是被时噬者困在永远十七岁的梦里。你小时候总说，娘的桂花酿里藏着星星，其实啊，那是时之泪的光。她指了指青璃手心里的时泪心，你把它带回来，娘的梦就醒了。
时霙突然拽住青璃的衣袖，把她拉到廊下。少女的脸色比昨夜更苍白，眼尾的泪痣泛着青灰：别信她。方才在树心，我看见初代的残魂附在树根上，他说...云昭的石化，和你有关。
青璃后退半步，撞在酒坛上。坛身发出闷响，像有人在敲。她低头，看见酒液表面浮起张人脸——是左千户。他穿着玄色劲装，眉眼含笑，嘴型分明在说：阿璃，别怕。
阿璃！
左千户的声音从酒窖传来。青璃拔腿就跑，时霙紧随其后。酒窖里，左千户正站在最深处的酒坛前，手里举着半块玉珏。他的左手是透明的，能看见骨头，右手却温热有力，和活着时一模一样。
这是你在树心捡的。他把玉珏递给青璃，和云昭的那半块拼合，就能看见她石化前的最后影像。
青璃颤抖着将两半玉珏合在一起。月光从透气孔漏进来，照在玉珏上，浮现出云昭的脸。她跪在青铜树下，时之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树心深处。初代的残魂站在她身后，手中握着镇渊刀：云昭，你可知这契约要你付出什么？
我知道。云昭的声音比青璃记忆中更清冽，用我的魂换三百年太平，换左郎能活着看醉仙楼重新热闹，换阿璃能长大成人。她转头看向镜头，眼底有泪，阿璃，若你看见这段影像，记住——真正的醉仙醉，从来不是酒。是有人等你回家。
影像突然扭曲。青璃看见另一段画面：左千户举刀刺向云昭的胸口，她的血溅在青铜树上，树根疯狂蠕动，缠住他的手腕。
不！青璃尖叫着去抓玉珏，却穿过左千户的手臂。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像被风吹散的雾：阿璃，别信你看见的。那是我被初代篡改的记忆...他怕你知道，云昭石化前，最后一句说的是左郎，我恨你。
不可能！青璃的眼泪砸在酒坛上，云昭姨那么爱你，她怎么可能恨你？
左千户的身影彻底消失了。酒窖里只剩青璃急促的喘息声，和时霙颤抖的声音：我刚才在树心，看见初代的残魂说...云昭的石化，是因为她发现了初代的秘密——时渊根本不是封印，是...是初代的牢笼。
什么牢笼？
关押时间的牢笼。时霙指向窗外，你看。
青璃转头，醉仙楼的酒旗正在融化。朱红的绸缎化作黑沙，琉璃灯里的火焰变成幽蓝，连林疏桐的身影都开始扭曲。她的围裙变成了时噬者的黑纱，发间的木芙蓉枯萎成灰，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那是被时间侵蚀的痕迹。
阿璃。林疏桐（时噬者）的声音变得沙哑，你娘骗了你。她根本不是被我困在梦里，是她自愿当我的容器。初代需要有人替他承受时间的反噬，而云昭...她自愿用自己的魂换你爹的命，换你的命。
青璃后退两步，撞在时霙怀里。少女的身体冰冷得像块冰，她却感觉到时霙在发抖：她在干扰你的记忆。真正的林疏桐，还在树心里。
够了！青璃抽出母亲的银锁，不管你们谁是真的，我都信我娘的话——醉仙醉的秘诀，是有你们在。她举起时泪心，还有这个。
时泪心突然发出刺目的光。所有扭曲的景象瞬间崩塌，林疏桐的身影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正站在酒窖门口，手里端着醉仙醉。她的笑容和从前一样温暖：阿璃，发什么呆呢？快来尝尝，这坛酒，和你小时候喝的一个味儿。
青璃扑进母亲怀里，眼泪浸透了靛青围裙。时霙站在一旁，望着她们，眼尾的泪痣泛着柔和的光。
原来...时霙轻声说，真正的时之泪，是爱啊。
酒窖外传来马蹄声。青璃擦干眼泪，看见醉仙楼外站着个穿玄色劲装的青年。他抱着柄未出鞘的刀，发梢沾着晨露，眼尾有道淡红的痕——是左千户。
阿璃。他朝她笑，去把青铜树的根须挖出来。永冻城的雪化了，该把它们种回去了。
青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青铜树的残桩上，正冒出新绿的嫩芽。每片芽尖上都挂着滴晨露，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极了云昭画像里，她发间那支木芙蓉上的露珠。
好。她应了一声，转身跑向院外。
时霙跟在她身后，轻声问：你不怕吗？左郎现在是...是魂体。
怕。青璃回头，阳光落在她脸上，但他说过，真正的醉仙醉，在我心里。她指了指心口，这里，装着爹、云昭姨、你，还有所有爱我的人。
时霙笑了。她的影子突然变得清晰，和青璃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肩生长的树。
远处，青铜树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每片叶子都在说话，说着醉仙楼里的酒香，说着左千户的刀光，说着云昭的笑，说着所有被时间封存的、鲜活的爱。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时渊深处传来细微的裂响。一块焦黑的石头裂开，露出里面半块玉珏——和青璃手心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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