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界湖的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浮在李懒盘坐的石台上。
他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懒狼王的虚影立在身后,皮毛上的银芒与月光交融,竟比白天更显凝实。
“《懒人经》第一重,龟息藏锋诀。”李懒开口时,声音轻得像掠过湖面的风,却清晰钻进每个弟子耳中。
赤焰灵原本趴在草里的身子动了动,迷迷糊糊撑起上半身,发尾沾着草屑;柳梦尘指尖的野果核“咔嗒”掉在石缝里,歪着的脑袋慢慢直起来;那裹粗麻斗篷的西漠少年——李懒记得他自报姓名叫夜冥——原本望着清泉的目光终于转过来,落在他腰间的懒人布袋上。
“这诀法不是让你们硬躺,是让气跟着懒意走。”李懒屈指弹向湖面,溅起的水珠悬在半空,“呼吸要像老狗晒肚皮,慢得能数清自己心跳;气血要像懒猫舔爪子,软得能绕着肋骨打弯。”他忽然伸手接住那滴将坠的水,摊开掌心时,水珠正稳稳浮在掌纹中央,“现在,闭眼。”
赤焰灵最先照做。
她本就生得浓眉大眼,此刻闭了眼倒添几分乖顺,火红色的裙角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一截裹着银鳞的小腿——那是妖修化形未彻底的痕迹。
柳梦尘却没急着闭眼,他歪头打量李懒掌心的水珠,忽然轻笑一声:“懒爷这是要我们学水?软趴趴的,倒真像偷懒。”话音未落,李懒的掌心突然翻覆,水珠“啪”地砸在他额头上,凉得他猛地缩脖子。
“学水?水软吗?”李懒勾了勾嘴角,“你见过洪水冲山吗?软的时候能绕指,硬的时候能断石。懒道的懒,是藏锋。”他收回手,水珠已不知何时渗进袖中,“现在闭眼,再说话的,罚去替土地公值三天夜班。”
这次没人敢再出声。
赤焰灵的呼吸渐渐绵长,胸脯的起伏慢得像晨雾漫山;柳梦尘的肩背松垮下来,原本挺直的腰板软成根晾衣绳;夜冥的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粗布短打——那布料洗得发白,显然穿了许多年。
李懒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懒狼王的虚影忽然低低呜咽一声。
“火灵芝的味儿。”懒狼王的声音只有李懒能听见,“北荒的味儿。”
李懒没睁眼,嘴角却翘了翘。
下一刻,他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赤焰灵带着几分粗野的嗓音:“懒仙!”
睁眼时,赤焰灵已跪在他石台前。
她手里托着株半人高的灵芝,菌盖红得像烧透的炭,边缘泛着金纹,连空气都被烤得微微发烫。
“这是我在北荒火山口守了三百年的千年火灵芝,”她仰起脸,妖修特有的竖瞳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我用它换你一式睡中杀技——听说你们人族的睡仙拳,睡着都能杀人!”
李懒歪头看那灵芝。
火灵芝的热气烘得他鼻尖发痒,他却没伸手接,反而打了个哈欠:“我不收礼。”
赤焰灵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掐得灵芝菌盖渗出汁水:“是我不够诚心?我可以……”
“我收心意。”李懒打断她,伸手戳了戳她膝盖边的青草,“你献宝时膝盖压断了三根草,腰板挺得比锻骨境武士还直——这是求技,不是学道。”他忽然伸手揪住她一缕红发,轻轻一拉,赤焰灵的身子不受控地往前栽,额头差点磕在石台上,“真正的心意,是懒。”
赤焰灵的脸腾地红了。
她手忙脚乱地扶住石台,发间的草屑簌簌掉在火灵芝上:“那……那要怎样?”
“把灵芝揣回你妖丹里。”李懒重新盘起腿,“等你能躺着说出刚才那番话,再跟我提杀技。”
赤焰灵咬了咬嘴唇,忽然咧嘴笑了。
她把火灵芝往怀里一塞,直接瘫在草地上,翘起二郎腿:“那我明儿再来问。”她的尾巴从裙底钻出来,毛茸茸地扫过柳梦尘的脚背,“反正本公主有的是时间偷懒。”
柳梦尘被尾巴扫得缩了缩脚,忽然低笑出声。
他从腰间摸出块羊脂玉,往湖面一抛。
玉坠“叮咚”落水,却没沉底,反而浮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南洲问心玉,能听心声。”他支着下巴看水纹,“懒爷说水软能断石,那我听听水在说什么。”
李懒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他望着水面上的问心玉,原本懒散的脊背微微挺直——水纹的波动竟和《懒人经》的行气路线重叠,一圈慢过一圈,却暗含韵律。
柳梦尘的指尖轻轻叩着膝盖,跟着水纹的节奏:“呼……吸……呼……”他突然睁眼,眼中闪过狂喜:“懒意听风诀!原来风声里藏着收功的窍门!”
“有点意思。”李懒摸出个懒汉丹抛过去,“赏你的。”柳梦尘手忙脚乱接住,丹香刚窜进鼻子,就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松快了几分。
那边动静闹得大,夜冥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他的斗篷帽檐压得更低,粗麻布料摩擦的声音被赤焰灵的笑声盖过。
李懒的余光扫过他的脚——那双脚正慢慢往观息台外挪,每一步都避开草叶,像只偷粮的耗子。
“夜冥。”李懒突然开口。
夜冥的脚顿在半空,斗篷下的肩膀猛地一绷。
“想去哪儿?”李懒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却像根绳子套住了夜冥的脖子。
“我……我去茅房。”夜冥的声音发颤。
李懒笑了:“懒界的茅房在观息台东头,你往西边走。”他打了个响指,懒狼王的虚影突然扑向夜冥。
夜冥尖叫一声往旁躲,斗篷却被狼爪勾住,“刷”地撕开——里面根本不是青灰短打,而是绣着玄铁纹的劲装,左胸处还别着枚青铜徽章,是西漠“暗影阁”的标记。
“好个偷师的。”赤焰灵翻身跃起,尾巴上的火焰“腾”地烧起来,“我烤了他!”
“别急。”李懒抬手止住她,“懒界有懒罚阵。”
话音未落,夜冥脚边突然泛起金光。
他刚跨出的脚像踩进了胶水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湖面的月光突然倒流,他的身影在光中忽大忽小——先是缩成刚进观息台时的模样,趴在草地上装老实;接着又长成现在的样子,正慌慌张张想逃;再然后,竟又回到了刚才的瞬间,脚卡在光里,表情惊恐。
“这是……时间循环?”柳梦尘凑过来,眼睛发亮,“他会反复躺平?”
“每逃一次,就回到躺平的起点。”李懒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他躺够了,什么时候能出去。”
夜冥的尖叫混着循环的光影,渐渐被夜风卷散。
李懒抬头望向懒界深处,那里有座被云雾笼罩的石碑,白天时碑面刻着“懒道”二字,此刻却像蒙了层灰。
“那碑中青年的气息……”懒狼王的声音突然沙哑,“渗透进来了。”
李懒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三天前在碑前捡到缕黑雾,那是某个强者残魂留下的。
原以为炼了毛就能了事,没想到残魂竟能顺着懒气渗进懒界。
他站起身,懒人布袋在腰间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他用懒气值换的宝贝,装着这些天签到得来的零碎。
“看来,有人想在我懒道里插一脚。”他望着石碑方向,月光落在他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无形的墙,挡在懒界入口。
赤焰灵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那碑怎么了?”
“没事。”李懒弯腰捡起柳梦尘掉的野果核,“明儿带你们去碑前参悟。”他把果核往湖里一扔,“现在,都去睡。”
赤焰灵立刻躺回草地,尾巴卷着自己的火灵芝;柳梦尘摸出问心玉继续研究水纹;夜冥还在循环里尖叫,声音却越来越弱——到底是被懒罚阵磨软了性子。
懒界的夜更深了。
石碑方向的云雾突然翻涌,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从碑底渗出,像条蛇,缓缓游向李懒的影子。
而李懒闭着眼假寐,嘴角却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早就在石碑周围布了懒气结界,任何异动都逃不过懒狼王的鼻子。
等明儿带弟子们去碑前……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懒人布袋,里面装着用懒气值兑换的“破妄丹”,专治这些偷偷摸摸的小手段。
湖底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什么东西正顶着月光往上浮。
李懒没睁眼,却知道那是他前几日在湖底签到得来的“懒鳞鱼”,专吃邪祟。
等它浮出水面,这懒界的夜,该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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