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问天的剑当啷砸在雾气里的地面时，他的指甲正掐进掌心——不是痛，是冷，冷得骨头缝里都在渗冰碴子。
少年时的记忆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签子硬戳进脑子：破落的竹舍里，师父咳血的帕子浸着暗黄药渍，他握着淬毒的匕首站在床前，窗外的蝉鸣吵得人心慌。小柳啊，这《南洲剑典》...你去藏经阁抄录三...话音未落，他的匕首已经捅进了那佝偻的脊背。
不！柳问天踉跄后退，腰间的本命剑鞘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松手。
剑鞘落地时裂开条细缝，露出半截青锋——那是他用师父的血祭炼了三十年的剑，此刻剑身竟泛起与当年竹舍里相同的暗黄，像极了师父帕子上的药渍。
雾气里传来细碎的撕咬声。
血蚕子低头，看见自己左手背裂开道血口，从里面钻出条拇指粗的赤蚕。
那虫刚探出头，又被右手背冒出的黑蚕一口咬住，两个虫身绞成血沫，溅在他玄色法衣上，晕开诡异的花。
孽障！他暴喝一声，可话音未落，后颈又窜出三条金蚕。
这些他用百种毒物喂养了二十年的本命虫，此刻竟像见了天敌般互相撕啃，连他念动的万蛊同宗咒都镇不住。
更诡异的是，他能清晰感觉到每条虫死亡时的痛——比往日清晰十倍，就像那些痛原本不属于虫，而是属于他自己。
星轨...星轨去哪了？乌兰娜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残影，原本该在指尖流转的二十八宿星图，此刻只剩一团乱麻般的光丝。
她额角的银月图腾突然发烫，那是北狄大祭司与天命共鸣的印记。
可此刻共鸣的不是星辰，是她十二岁那年跪在王帐外的雪地里，听着帐内传来父王的声音：她的占星术能算准敌国动向，却算不准自己的命——赐鸩酒。
不，这不可能！她扯着黑氅后退，黑氅下摆被自己的指甲撕成碎条。
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滴在手腕上，她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浮现出十二岁时的疤痕——那是她偷喝王帐外的雪水时，被守卫用烙铁烫的。
此刻疤痕正渗出鲜血，和记忆里的血一模一样。
这不是幻境。乌兰娜的声音突然哑了，是...是另一个能装下记忆的世界。
雾气突然淡了些。
李懒把草席从脸上掀开条缝，眯着眼睛看前方——那座玉色的池子不知何时漫出层层涟漪，水面上的倒影像被风吹乱的画卷，时而翻出云海仙岛，时而掠过黑焰峡谷，最清晰的那幅，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乞丐蹲在墙根啃冷馒头，嘴角沾着半块咸菜。
这小乞丐...他坐直身子，草席刷地滑到腰间。
指尖刚碰到池面，那幅童年画面突然活了过来——小乞丐抬头，冲他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手里的冷馒头啪嗒掉在地上，滚进他记忆里的那条泥沟。
原来能这样。李懒的懒气在体内自动运转，《懒人经》的口诀顺着呼吸漫开。
他又伸手碰了碰池面，这次触到的是个火红色的小世界：赤岩上盘坐着个红袍修士，周身腾起的火焰里竟裹着灵气。
李懒刚缩回手，那小世界的倒影便滋啦一声被池水吸了进去，连带着红袍修士惊惶的脸都碎成光点。
这是懒界的新本事？他歪头看向旁边。
汐月不知何时站在池边，半透明的鱼尾在雾气里泛着淡蓝光泽。
她指尖轻点池面，水面立即浮出几行金色符文：万象池可模拟天下修炼环境，吞纳小世界为己用。
从今往后，你在懒界里睡觉，等于同时在千重天地里修炼。
李懒打了个哈欠，却眼睛发亮：那以后我躺藤椅上打盹，是不是能顺便把洗髓境的灵气都攒够？
不止。汐月望着池中翻涌的倒影，你还能在池里设试炼场——那些想求你指点的宗门，得先过你造的幻境关。
妙啊。李懒咧嘴笑，随手从怀里摸出个油乎乎的炊饼啃了口，省得他们整天来吵我睡觉。他晃着腿往藤椅后背一靠，忽然瞥见池边角落浮出块黑色石碑，上面的金漆小字正在跳动：检测到万象池已形成，懒界等级提升至【懒界·万象池】。
最后几个字刚显完，石碑突然泛起红光。
李懒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看见石碑最下方多出行血字：警告：有未知意志正在窥视此界。
雾气里突然传来利器破空声。
李懒抬头，正看见柳问天的本命剑裹着青芒劈来——可那剑刚冲进雾气，便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噗地散成光点。
懒界升级了？李懒摸着下巴嘀咕，顺手把最后半块炊饼塞进嘴里。
他瞥了眼还在幻境里挣扎的三人，又看了看池边的汐月，突然伸个懒腰站起来：走了，回破庙补觉。
不等他们？汐月挑眉。
急什么。李懒踢了踢脚边的草席，等我睡醒了，再教他们怎么在懒界里...躺得明白。
他的声音混着雾气散进虚空时，万象池深处的黑焰峡谷倒影里，那只漆黑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懒碑上的血字还在跳动，像滴悬而未落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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