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滑行在傍晚的车流中,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霓虹和嘈杂的人声。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细微的送风声,司机老张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前方路况,后背挺得笔直。
后座上,沈跃东靠着柔软的真皮座椅,头微微偏向车窗一侧,窗外飞速掠过的路灯和车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但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轻轻敲击着膝盖骨,暴露了他并未真正入睡。
老张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后座,他犹豫了几秒,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开了口,带着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少爷,下午……夫人打过电话来。”
后座上,沈跃东敲击膝盖的食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那缓慢的节奏,他没有睁眼,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模糊的回应:“嗯。”
老张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继续汇报,声音压得更低:“夫人问起您最近的行踪……尤其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尤其是学校里的情况。”
沈跃东依旧闭着眼,脸上的光影随着车外灯光的移动而变幻,食指敲击膝盖的频率似乎快了一点点。
老张透过后视镜,看到少爷细微的反应,心里有了数,他没再往下细说,只是补充了一句:“我跟夫人说,少爷最近学业很忙,都在学校。”
后座陷入一片沉默,只有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和空调微弱的气流声在车厢内回响。过了好一会儿,沈跃东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神很清醒,没有半分睡意,深邃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他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过前座司机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食指敲击膝盖的动作也彻底停止了。
车厢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灯火如星河般铺展,宽大气派的红木办公桌后,沈母端坐在高背皮椅里,她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香槟色真丝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保养得宜的脖颈,即使是在自己丈夫的办公室里,她的坐姿也依旧优雅笔挺,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沈父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办公室里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昂贵皮革混合的气息。
沈母拿起放在红木桌面上的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子很普通,没有任何标识,她动作从容地解开缠绕的棉线封口,从里面抽出几张A4纸,纸张很新,上面印着清晰的表格和文字。
她微微低头,目光落在纸张上,逐行扫过,她的神情很专注,像是在审阅一份重要的商业报告,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
文件的第一页,抬头是“林子琪”三个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个人信息栏,沈母的目光在“籍贯”一栏停顿了一下:南方某省XX县XX镇。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行小字上轻轻划过。视线继续下移。“家庭成员”:父亲:林建国,职业:XX县机械厂退休工人。母亲:张淑芬,职业:XX社区超市收银员(兼职)。家庭住址栏填着一个具体的街道门牌号,旁边标注着:XX县机械厂职工家属院。
沈母的指尖在“机械厂职工家属院”几个字上点了点,没有停留太久。她翻到下一页。是林子琪的教育背景信息。从小学到高中,就读学校都清晰地列在XX县范围内。高考成绩一栏的数字很高,后面跟着录取院校:光华大学设计学院视觉传达设计专业。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入学成绩优异,获校级新生奖学金(金额:5000元)。
她的目光在“光华大学”和“设计学院”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那个奖学金金额,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往后翻,第三页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
一张是林子琪在“时光”咖啡馆的吧台后面擦杯子的照片,穿着深棕色的围裙,侧脸专注。一张是她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蓝色编织袋,站在光华大学新生报到处的队伍里,低着头,身影在周围光鲜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还有一张,是在设计学院某个画室的窗外偷拍的,画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画架前,低着头,握着画笔,画板上是一张复杂的空间结构草图。
沈母的目光在那张画室照片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一些,她看着照片里那个专注的侧影,看着画板上那些清晰的线条,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东西,随即又归于平静。
她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林子琪近期的活动轨迹摘要,用简洁的时间地点罗列着:某月某日,图书馆自习至闭馆;某月某日,在“时光”咖啡馆打工(时间:下午2点-6点);某月某日,与沈跃东在校园后街大排档共进宵夜(时间:凌晨1点20分);某月某日,设计学院模型实验室,与沈跃东共同完成小组作业模型至深夜……
沈母的目光在“共进宵夜”和“共同完成小组作业至深夜”这两行字上停顿了一下,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极细微的“嗒、嗒”声。
沙发上的沈父似乎被这细微的声音惊动,抬起头,看向妻子:“看完了?”
沈母没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几页纸轻轻合拢,重新放回那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里,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惯常的优雅,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宽大的办公桌,看向自己的丈夫,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只是红唇微启,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普通工薪。”
她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办公室里柔和的灯光落在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那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石子,沉甸甸地砸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没有回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沈父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说什么。
沈母却已经站起身。她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走到办公室角落一个镶嵌在墙里的巨大保险柜前。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在密码盘上快速而准确地按了几下,保险柜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文件和几个深色的丝绒盒子,她将手里的文件袋放进其中一个空档里,然后利落地关上了保险柜门,金属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精致手袋,看向自己的丈夫:“晚上和赵董的饭局,别忘了。”她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知道。”沈父应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那个已经关上的保险柜上,眼神有些复杂。
沈母没再停留,迈着优雅而平稳的步子,径直走向办公室门口,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她拉开厚重的红木门,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雅的香水味在空气里慢慢弥散。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沈父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保险柜门,又看了看妻子刚才坐过的位置,眉头紧锁。他拿起之前放下的那份文件,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妻子那句冰冷的“普通工薪”,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霜,悄然覆盖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透不进这间顶层办公室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