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大学后街尽头,一家门脸低调的私房菜馆,最大的包间里,一张能容纳十几人的圆桌几乎坐满,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着精致的骨瓷餐具和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菜肴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摆盘精美,色泽诱人,但动筷的人不多,空气里飘着红酒的醇香和男士们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坐在主位的是沈跃东。他今天穿了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肩线平直,他端着红酒杯,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里,嘴角挂着一丝惯常的、恰到好处的笑意,听着旁边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的男生高谈阔论。
“跃东,你那辆新到的GT3 RS,改天得让我们开开眼啊!”另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男生笑着插话,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桌上的银质打火机。
沈跃东笑了笑,没接话,只是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深红色的酒液在杯壁挂出漂亮的弧线,他目光扫过桌面,掠过那些精致却有些疏离的面孔,掠过那些价格不菲却透着客套的礼物——包装精美的腕表盒、限量版的球鞋、深蓝色的跑车模型……最后落在自己面前那个空着的高脚杯上,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精心隐藏起来的倦意。
这时,包间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来:“沈先生,外面有位姓林的小姐找您。”
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和一丝玩味,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然后又迅速聚焦到主位的沈跃东脸上。
沈跃东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放下酒杯,杯底在光洁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我出去一下。”他对桌上众人说了一句,语气平淡,他站起身,动作从容,拉开沉重的红木椅,迈步走向门口,深灰色的羊绒衫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推开包间的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比里面亮一些,沈跃东反手轻轻带上门,将里面重新升起的、压低的议论声隔绝在内。
林子琪站在走廊靠墙的位置,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棉布衬衫,外面套了件半旧的米色针织开衫,下身是一条深色牛仔裤,和包间里那些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人相比,她显得格格不入,走廊明亮的顶灯照着她微微低垂的侧脸,脸颊上带着一点不自然的红晕,她双手背在身后,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看到沈跃东出来,她抬起头,她的眼神有些局促,像是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几乎被走廊的背景音乐盖过:“……生日快乐。”
沈跃东看着她,没说话,他的目光很平静,扫过她朴素的衣着,落在她背在身后的手上。
林子琪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手指在身后蜷缩得更紧。她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慢慢地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皮质物品,深棕色的皮子,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不是那种店里卖的亮面皮,边缘的裁切不算特别整齐,能看出手工制作的痕迹,没有繁复的装饰,只在正面右下角的位置,用极细的刻针,刻着一个极小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图案——一个抽象的、线条简单的萤火虫轮廓。
“这个……给你的。”林子琪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把那个深棕色的皮夹递过去,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有看沈跃东的眼睛,视线落在自己递过去的皮夹上,或者是他胸前的纽扣上。
沈跃东的目光落在那个深棕色的皮夹上,很朴素,甚至有点笨拙,和他今天收到的那些精致昂贵的礼物相比,它显得那么不起眼,那么……廉价。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皮夹的边缘,皮料比他想象的要厚实一些,带着一种生涩的、未经打磨的原始质感,他接了过来。
皮夹入手有点沉,他低头看着,深棕色的皮面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哑光,那个小小的萤火虫图案刻得很深,线条虽然简单,但很清晰,每一笔都透着用力,他捏着皮夹,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皮料边缘略微硌手的毛糙感,那是手工切割留下的痕迹,他甚至能想象出她低着头,在灯光下,用刻针一点一点用力刻划的样子。
他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皮夹,看了足有十几秒,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小小的萤火虫图案上摩挲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林子琪脸上,她的脸颊依旧泛着红,眼神里带着紧张和不安,像是等待审判。
“谢谢。”沈跃东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清晰。他的语气很平常,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在说“知道了”。
林子琪像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塌下来一点,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我……我回去了。”她说完,像是完成了任务,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跃东叫住了她。
林子琪脚步顿住,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他。
沈跃东拿着那个深棕色的皮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走廊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看不清里面的情绪,“进去坐会儿?”他问,语气是询问,但眼神很平静。
林子琪几乎是立刻摇头,动作幅度很大,带着明显的抗拒:“不用了!你们……你们玩。”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包间门,仿佛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我回宿舍了。”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快步朝着走廊另一头的出口走去,帆布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很快消失在拐角。
沈跃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走廊里只剩下轻柔的背景音乐,他低头,又看了看手里那个深棕色的手工皮夹,粗糙的质感,小小的萤火虫,和这周围精致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反差。
他站了几秒钟,才推开包间的门,重新走进去。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好奇,有人笑着问:“跃东,谁啊?神秘兮兮的?”
沈跃东没回答,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那个深棕色的手工皮夹被他随手放在了自己面前洁白的桌布上,就在那个盛着红酒的高脚杯旁边,粗糙的深棕色和光洁的骨瓷、剔透的水晶杯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没什么,一个同学。”沈跃东拿起酒杯,语气平淡,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物,最后落在那个朴素的皮夹上,停留了一瞬,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深红色的酒液滑过喉咙。
桌上其他人的目光也自然地被那个突兀的皮夹吸引,有人看清了那粗糙的做工和朴素的样式,眼神里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轻慢和玩味。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生更是嗤笑一声,半开玩笑地说:“哟,跃东,这‘礼物’挺……别致啊?哪儿淘的地摊货?”
旁边几个人也跟着低低地笑起来,带着心照不宣的调侃。
沈跃东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没有看那个说话的男生,也没有看桌上的皮夹,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酒杯里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深红色的液体消失在唇边。
然后,他放下空酒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那些带着轻慢的笑声和探究的目光中,他伸出手,动作很随意,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抓起桌上那个深棕色的、朴素的皮夹,他没有看它,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随手将它塞进了自己深灰色羊绒衫的口袋里。
粗糙的皮夹边缘硌在柔软的羊绒布料上,撑起一个不太明显的、方形的轮廓,沈跃东的手在口袋外面随意地按了一下,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重新靠回椅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离他最近的清蒸鱼,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桌上那些带着轻慢的笑声,在他平静的动作和眼神中,渐渐低了下去,包间里恢复了之前的氛围,但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凝滞。
沈跃东安静地吃着鱼,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他放在羊绒衫口袋里的那只手,隔着布料,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带着毛糙边缘的皮夹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