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意识里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卷走了所有能称之为“过去”的沙砾。记忆的宫殿彻底坍塌,只剩一片冰冷的、光滑的、映不出任何倒映的断壁残垣。
陈灼僵立在原地,万物石化的法则依旧在他身上蔓延,右半身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灰白的色泽蚕食着最后的血肉温热。但那更深处的、灵魂层面的剥离感,远比肉体的石化更加恐怖。
母亲……
那张曾是他无尽黑暗中最温暖锚点的面容,消失了。不是遗忘,是被某种绝对的力量,从存在的根基本源上,硬生生地剜去了。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的、无法理解的缺口。他甚至无法去“回忆”那份失去,因为构成“回忆”本身的材料都已湮灭。
我是谁?
为何站在这里?
为何……如此痛苦?
只有一个名字,如同锈蚀的铁钉,死死楔入那片荒芜的空白之地,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白露。
本能压过了思考。他僵硬地转动几乎石化的脖颈,空洞的右眼望向血海中央。
那里,赤发的少女仍在挣扎,周身的金红煞气被无形的法则死死束缚,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火焰精灵,每一次挣动都带来自身力量的剧烈消耗和崩解。她脸上属于“白露”的情绪正在被那漠然的神性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老的、即将彻底苏醒的冰冷。
而天空之上,那覆盖一切的巨大轮盘虚影,依旧带着无可抗拒的宿命感,缓缓压下。它的目标,似乎是彻底磨灭那点挣扎的金红,以及……下方这个仅存一个名字的空壳。
轮盘转动,无形的剥离之力再次降临。这一次,不再是针对遥远的过去,而是直指那荒芜中唯一的钉子——那个名字,那份最后的守护本能。
要将这最后的“错误”,也彻底格式化。
“不……”
一声干涩、沙哑、几乎不似人声的嘶吼从陈灼喉咙深处挤出。不是因为回忆,而是源自灵魂最底层、那被轮盘之力碾压带来的、濒临彻底消亡的本能抗拒!
不能忘记!
绝对不能忘记!
忘记,就意味着彻底的终结,比死亡更彻底的“无”!
抗拒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放在那冰冷的轮盘下研磨。在这极致的痛苦和空无的压迫下,他那条彻底石化、裂纹密布、内部正发出尖锐警报般震颤的左臂,猛地迸发出一股灼热!
嗡——!
石臂内部,那无数疯狂咬合的细小齿轮似乎被这股源自毁灭边缘的意志催谷到了极限!裂纹深处,液态黄金般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出来,抵抗着石化,更抵抗着那轮盘的剥离之力。
这金光与轮盘虚影的共振变得更加清晰、剧烈!
同源而逆!一者秩序森严欲化天地为一,一者躁动疯狂欲破灭一切枷锁!
在这剧烈的共振和对抗中,陈灼感到石臂内部,靠近肩膀的某处,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刺痛!那感觉……像是一个不属于他身体的、被深深嵌入骨骼血肉中的异物,在这内外交困的极致压力下,被硬生生从沉寂中“激活”,即将破体而出!
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这异物的信息。它仿佛只是一个纯粹的“痛源”,一个机械部件,存在于那里。
但此刻,这异物却成了他空无意识中,除了那个名字外,唯一能感知到的“实在”的东西!
轮盘再次压下了一分。
白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赤发黯淡了一瞬。
守护的本能在那空白的荒原上疯狂尖啸!
陈灼那空洞的右眼中,猛地掠过一丝野兽般的疯狂!没有思考,没有计划,只有最原始、最决绝的反抗!
他抬起了那条剧烈震颤、金光爆闪、裂纹深处传来异物刺痛的石化左臂!
然后,将所有的意志,所有残存的力量,所有空白的愤怒,全部灌注其中,五指猛地收紧——
不是打向轮盘,而是……狠狠抓向自己石化左臂的上臂内侧,那异物刺痛最剧烈之处!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响起!
那不是石臂外部裂纹扩展的声音,而是内部某个东西被巨力硬生生捏碎的闷响!
陈灼的石化五指,如同最疯狂的挖掘机,硬生生抓裂了表面的石壳,深深抠入了内部!金色的、炽热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血液从指缝间飙射而出!
在他的指尖下,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冰冷、坚硬、布满精密齿痕的物件,被他从石臂的血肉骨骼深处,硬生生地挖了出来,捏在了掌心!
那是一枚——怀表的齿轮!
小巧,精致,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与时空相关的微弱波动。它不知何时被谁、以何种方式嵌入了他的臂骨,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直到此刻,在这绝境的共振与对抗下,才被他以自残的方式重新发现、取出!
齿轮边缘锋利,割破了他石化的掌心,那金色的、滚烫的血液瞬间浸染了它。
嗡……!
沾染金色血液的齿轮,猛地爆开一团微弱却无比纯粹、仿佛能穿透一切时空阻隔的柔和金光!
这金光出现的刹那——
天上那缓缓压下的、冰冷无情的轮盘虚影,猛地一滞!
它的转动,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卡顿!
仿佛一个完美运行的精密仪器,突然被投入了一粒绝不属于它的、带着相反指令的沙砾!
晏明神念那始终冰冷空洞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讶异,仿佛看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变量。
就是现在!
陈灼凭着那空白的荒原上唯一的名字和最后的战斗本能,将染满自己金色血液、迸发着奇异金光的怀表齿轮碎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上空那微微卡顿的轮盘虚影,猛地掷了出去!
那一点金光,相比于覆盖天穹的轮盘,渺小得如同尘埃。
但它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以及某种……宿命的呼唤!
咻——!
齿轮碎片化作一道细微的金线,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便射至轮盘虚影之前!
然后,轻而易举地……刺了进去!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那枚渺小的齿轮碎片,就如同钥匙插入了锁孔,精准地嵌入了轮盘某个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的节点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轮盘虚影,彻底停止了转动。
下一刻——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暖、悲伤、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守护意志的波动,猛地从那被齿轮碎片刺入的节点爆发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轮盘!
轮盘那冰冷、死寂、代表着绝对秩序与毁灭的虚影,开始剧烈地颤抖、扭曲!
柔和却坚定的金光从内部透出,迅速驱散着轮盘的冰冷。那金光在空中交织、凝聚,最终化作一道模糊却无比真实的女子虚影。
她身着素雅的宫装,面容朦胧,看不真切,却自带一种抚慰万物、却又悲天悯人的气质。她的目光,跨越了万古时空,轻轻地、落在了下方赤发飞扬的白露身上。
道祖妻——阿萦的残念!
那残念虚影,缓缓抬起手,隔着无尽的距离,轻柔地拂过白露的赤发。
只是一个虚无的动作。
但白露周身那被死死束缚、即将崩溃的金红煞气,如同受到了最本源的滋养与安抚,瞬间稳定下来,并且以前所未有的温顺与强大姿态,轰然爆发!
轰隆——!
下方凝固的血海再次沸腾、咆哮!但这一次,不再是充满怨毒和毁灭的无序奔涌,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守护的意志!滔天血浪翻卷而起,不再是攻击,而是在白露和陈灼周围,凝聚成一道厚实无比、流淌着无数金色法则符文的血海屏障!
屏障之外,万物依旧处于褪色与石化的冻结之中。屏障之内,却仿佛开辟出了一小片独立的、不受那灭绝法则影响的时空!
轮盘的剥离之力,被彻底隔绝在外。
陈灼怔怔地站在那里。
石化的蔓延停止了,右半身的知觉在缓缓恢复。但那灵魂中的空洞,依旧冰冷刺骨。
他低头,看着自己兀自紧握的、沾满金色血液和细小齿轮碎渣的石化左手掌心。那里面,空无一物,只剩下破碎的触感和灼热的痛。
刚才……做了什么?那齿轮……是什么?那金光……那虚影……
毫无头绪。
记忆的荒原上,依旧只有那个名字,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固地亮着。
白露。
他茫然地握紧掌心,染血的齿轮碎渣刺痛着他,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天空中,停止转动的轮盘虚影内部,那女子的虚影缓缓消散,重新化为无数温暖的金光,融入轮盘,与之进行着无声却激烈的对抗,让它无法落下,也无法继续转动。
一直冷漠悬空的晏明神念,那完美的、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波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轮盘上,那残留的、属于女子的气息上。
空洞的眼神里,碎裂出一丝难以置信,一丝亘古的痛楚,一丝疯狂的……希冀?
他微微开口,声音不再是宣读法则的平淡,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细微、却足以震动三界的颤音:
“阿萦……是你要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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