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散尽，唯余苍凉。吴老酒——或者说，破运星君——摩挲着手中那不再空荡、亦不再沉寂的酒壶，壶身“破运”二字流淌着温润而永恒的微光，仿佛与他血脉相连。他站在那里，与这片破碎的仙界废墟融为一体，那万载沉淀的沧桑与孤寂几乎化为实质，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陈灼心中的疑问已堆积如山，几乎要破胸而出。清风基地的标识、棺中残念的嘶吼、石碑刻字的狂放、未干污血的恶意……这一切混乱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眼前这个看似脱胎换骨的老人。
他张了张嘴，第一个问题尚未问出，吴老酒却仿佛已看透他所有心思，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不再有丝毫醉意，只有一片看尽沧海桑田的平静与疲惫。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小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从你拿到这个壶，不，或许从更早开始，你就已经踏进了这盘棋。”
他的目光扫过陈灼，又掠过一旁静立、冰眸中亦带着审视的白露，最后望向那无边无际的云海悬棺和污血覆盖的石碑，嘴角扯起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这里，曾是万灵仰望的九天仙庭。”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历史的回响，在这死寂的平台上传开，“也曾是……最终的战场和坟场。”
他没有等陈灼发问，便开始了一段仿佛沉积在心底太久太久，已然化为化石的叙述。
“吾名，破运。受封星君，掌诸天星辰运转，窥天道轨迹经纬。”他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酒壶，“这壶，便是我的神器，‘万象星壶’，可纳星辰之光，亦可映命运之痕。”
“昔年的仙界，并非如此死寂。虽亦有纷争，却仍秩序井然，直至……那一天到来。”吴老酒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万古时光，回到了那个灾难降临的时刻。
“无人知晓缘由，九天之上，至高之处，天道……裂开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震撼，“那不是寻常的空间裂缝，而是一道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伤’。它吞噬光，扭曲法则，喷洒出足以污秽万物的‘恶脓’。仙灵之气开始枯竭，法则变得混乱不堪，靠近裂痕者，无论修为高低，皆会陷入疯狂与异变。”
陈灼脑海中瞬间闪过棺中残念那绝望的嘶吼——“天道已痂”！原来，那并非比喻，而是冰冷的事实！所谓天道，并非无情至公的规则，它……竟然会受伤？！
“仙界大乱，群仙惶恐。道祖倾尽全力，亦无法弥合那裂痕，只能勉强延缓其扩张。”吴老酒的声音愈发低沉，“而就在那时，我……凭借星壶之力，窥见了那裂痕深处的一丝真相……”
他顿了一下，脸上掠过极深的痛苦与悔恨。
“我看到了那裂痕诞生的部分原因……也看到了道祖为了延缓裂痕扩张，所做的一个……牺牲。”他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回忆，“我看到了他的妻子，那位性情温婉、却拥有至净神力的瑶光仙子，为了修补裂痕，自愿……兵解化道。”
“自愿？”陈灼捕捉到这个词汇，心中巨震。棺中残念说“飞升皆饵”，难道……
“自愿，亦或……不得不自愿？”吴老酒睁开眼，眼中满是悲凉，“天道裂开，需要至净之力与无上神魂填补。她是当时最合适的人选。道祖……或许恳求过，或许……默认了。真相如何，我已不敢深究。我只知道，她走了，化作最纯粹的光雨，融入了那道狰狞的伤口，暂时……堵住了它。”
“而我……”吴老酒的声音干涩无比，“我窥见了这一幕，也窥见了道祖在妻子化道后，那瞬间的……扭曲与疯狂。我更窥见了……天道裂开背后，似乎还隐藏着别的、更令人不安的影子……我试图将我所见公之于众，试图警示众人这牺牲背后的不祥与那裂痕本身的诡异……”
他惨笑一声，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然后？然后我便成了仙界的异端，秩序的破坏者。道祖……或许是因为痛失所爱而迁怒，或许是因为我触及了他不愿人知的隐秘，或许……仅仅是为了维持摇摇欲坠的仙界那点可怜的稳定。我被剥夺星君位格，打落凡尘，永世不得返回仙界。这星壶，亦被封印，随我一同坠凡。”
“打落凡尘？”陈灼紧紧盯着他，“那这仙界……”
“我虽被贬，但心中的疑窦与不甘从未消散。我在凡间流浪万载，看着世事变迁，看着所谓的‘飞升通道’依旧开启，引诱着一代代最杰出的修士踏入……却再无一人真正归来。”吴老酒的目光扫过那些悬棺，扫过仙傀残骸，扫过污血石碑，“我终于明白，棺中那残念吼得没错——飞升皆饵！仙界早已不是净土，而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用无数飞升者的神魂与力量，去填补、去喂养那道‘天道痂痕’的血腥祭坛！”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陈灼和白露的耳边！
“天道不是规则，”吴老酒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血淋淋的真相，“是伤口！一个不断流脓、需要不断吞噬能量和灵魂来维持暂时稳定的、巨大无比的伤口！而我们……”他指着脚下，指着无尽虚空，指着自己和陈灼，“所有修行者，所有飞升者，都只是在祂的伤口上爬行！最终成为祂的食粮！”
陈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整个世界观都在剧烈震颤、崩塌！修行、飞升、长生……无数代人的终极梦想，竟然只是一个残忍的骗局？只是为了喂养一个受伤的“天道”？
这真相太过残酷，太过骇人听闻！
就在陈灼心神激荡，难以自持之际，吴老酒似乎因为情绪激动，抬手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就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宽大的、沾满油污的袖口微微下滑了一寸。
陈灼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而动。
然后，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在吴老酒那破烂袖口的深处，手腕之上，隐约露出了一角金属物件。
那物件被一根磨损严重的皮绳系着，贴肉藏着，只露出极小的一部分。但那独特的色泽、那熟悉的弧度、那惊鸿一瞥的繁复花纹……
绝对不会错！
那是——
一块怀表！
一块与他怀中母亲留下的那块怀表，几乎一模一样的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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