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尚未完全冷却的污血,像是一滴冰水坠入滚油,瞬间在陈灼心中炸开了锅。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一种被窥视、被算计、甚至可能早已落入陷阱的惊悚感。有人刚离开不久,或者,根本未曾离开!
他猛地起身,噬骨刃瞬间横在身前,熔火之力在体内轰然运转,暗红色的纹路自脖颈向下蔓延,双眼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每一寸破碎的平台、每一片死寂的云海、每一具沉默的悬棺。
白露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反应,冰蓝色的眼眸中寒意大盛,周身雾气缭绕,脚下冰霜无声蔓延,将她托离地面寸许,进入最佳的临战状态。她也感知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新鲜血气与残留的恶意。
两人背对背,气息相连,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网向外扩张,捕捉着任何一丝能量的波动、一丝空间的涟漪。
然而,没有。
除了云海缓慢死寂的涌动,除了悬棺亘古不变的沉默,除了脚下废墟冰冷的触感,再无任何异状。没有隐藏的敌人,没有突袭的杀机,甚至连一丝残留的杀意或敌意都感知不到。仿佛那未干的污血,只是一个冰冷的、纯粹的、完成即走的“作业”,施为者早已远去,或者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死寂,无从察觉。
这种绝对的“无”,反而比明确的危险更让人心悸。
紧绷的神经维持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依旧一无所获。
陈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肌肉却并未放松。他低头再次看向那行“破运星君至此一游”的刻字,以及旁边那几滴刺眼的、微温的污血。吴老酒……和这个掩盖碑文者,是敌是友?是先后而至,还是……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无数念头纷杂闪过。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了那个冰冷、粗糙、空空如也的酒壶。这一路上,这空酒壶仿佛成了他与那个谜一般的老头之间唯一的联系。每当触摸到它,总能感到一丝莫名的心安。但此刻,这份心安却蒙上了一层疑虑的阴影。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壶身那粗糙表面的瞬间——
异变骤生!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怀中的酒壶本身!
那一直死寂、如同凡铁的酒壶,毫无征兆地,猛地变得滚烫!仿佛内部骤然点燃了一座熔炉!
陈灼甚至被那突如其来的高温烫得手指一缩,酒壶险些脱手落下!
紧接着,一道微弱却无比纯净、带着某种亘古苍凉意味的星光,自壶口内一闪而逝!虽然只是一瞬,却照亮了他胸前的衣襟,甚至让他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陈灼瞳孔急缩,猛地将酒壶掏出。
只见那原本黯淡无光、毫无特色的粗糙壶身,此刻竟然微微震动起来,表面那些看似随意磕碰出的划痕,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逐渐亮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炽热,而是清冷、深邃,如同浓缩的星河,缓缓流淌。
更令人震惊的是,壶身一侧,那两个他一直以为是装饰花纹的、模糊不清的古老篆文,此刻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破!运!
两个字如同苏醒的星辰,熠熠生辉,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悲伤。
“怎么回事?”白露也注意到了这异象,冰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这酒壶的突变,显然超出了常理。
陈灼紧紧握着发烫、震动的酒壶,心中惊疑不定。这壶为何此刻突然产生如此异变?是因为接近了这破碎仙台?是因为那行刻字?还是因为……那未干的污血?
没等他想明白,前方的云海,忽然起了变化。
那片原本死寂、缓慢涌动的灰白色云海,在石碑正前方的区域,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翻腾!不是被风吹动,而是从内部被某种力量强行排开!
云浪向两侧滚滚分开,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的帷幕,露出一条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通道。
紧接着,一个身影,伴随着一声悠长而落寞的叹息,从那云海通道之中,一步一步,踏虚而来。
他步伐看似缓慢,实则一步千里,转眼间便已穿过浩瀚云海,来到了破碎仙台之上,站在了陈灼与白露面前。
来人衣衫褴褛,须发灰白杂乱,脸上带着经年不散的酒意与风霜留下的沟壑,腰间挂着一个与陈灼手中一模一样的、却更加古旧破损的空酒壶。
不是吴老酒,还能是谁?
但他的气质,却与陈灼记忆中那个邋遢、落魄、总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老酒鬼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脸上没有了往日那混不吝的笑容,眼神也不再浑浊,而是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沉淀着万载的星辰,也积压着万载的沧桑与疲惫。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破碎的仙界、无边的云海、无数的悬棺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古老与浩瀚。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陈灼手中那正散发着星辉、震动不休的酒壶之上。
那目光复杂至极,有怀念,有悲伤,有解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吴老酒缓缓抬起手,对着陈灼手中的酒壶,轻轻一招。
陈灼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的牵引,他手中的酒壶便自行脱手,化作一道流萤般的星光,稳稳地落入吴老酒的掌心。
酒壶一入他手,震动立刻停止,壶身上“破运”二字的光芒渐渐内敛,却不再黯淡,而是如同呼吸般,保持着一种温润而永恒的微光。那滚烫的温度也迅速褪去,变得温凉适手。
吴老酒低头,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壶身,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颊,又像是在缅怀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整个破碎仙台寂静无声,只有云海在远处缓缓合拢的细微声响。
良久,吴老酒才抬起头,目光再次看向陈灼,嘴角扯起一个极其苦涩、却再无丝毫伪装的弧度。
“这壶,”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疲惫与释然,“本就是我的。”
他举起酒壶,仰起头,做出一个惯常的、豪饮的动作。
然而,壶口倾斜,流泻而出的,却不是任何凡间佳酿。
那是一缕璀璨夺目、纯净无比的星光!
如同缩小的银河,从壶口流淌而出,却并未落入他的口中,而是化作点点闪烁的光屑,环绕着他苍老的身躯流转一圈,便如同失去了所有的牵挂与执念,悄然散入周围死寂的虚空,消失不见。
他灌下的,是万载星辰。
他流散的,是万载悔恨。
吴老酒保持着仰头望天的姿势,喉结滚动,仿佛真的饮下了什么灼喉烧心之物,半晌,才缓缓放下酒壶,发出一声仿佛能将五脏六腑都掏空的长长叹息。
“装了万载星辰,”他低头看着恢复平静的酒壶,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清晰地传入陈灼和白露耳中,“也装了万载悔恨。”
陈灼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散去的星光,看着他那双饱经沧桑、此刻再无掩饰的眼睛。所有的疑问,关于清风基地的标识、关于棺中残念、关于石碑刻字、关于未干污血……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他看着吴老酒此刻的神情,那些问题一时竟堵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老人,不再是那个插科打诨的老酒鬼。
他是破运星君。
一个背负着万载星辰与悔恨,独自徘徊于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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