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仙台上的死寂,被吴老酒压抑了万载的痛哭声所刺破。那哭声不似人声,更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在荒原上对着冰冷残月发出的哀嗥,充满了无力、悔恨与无法释然的痛苦。酒壶躺在他怀中,微微发烫,似乎也因承载了过多沉重的记忆与情感而颤栗。
陈灼立于这片苍凉之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蔓延向四肢百骸。道祖妻兵解化尘的景象,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深处。那金色的光雨,那平静的牺牲,那狰狞的天道裂痕……这一切构成的真相,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他的认知。
白露冰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动,从那些沉寂的青铜棺椁上移开,落在了痛哭流涕的吴老酒身上。她周身的寒意似乎收敛了些许,那双非人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疑惑,仿佛本能地感知到了那痛哭中所蕴含的、某种属于“人”的极致情感。
良久,吴老酒的哭声渐渐低落,化为断断续续的、拉扯风箱般的抽泣。他胡乱地用脏污的袖子抹着脸,将泪水与污垢混在一起,显得更加狼狈不堪。他死死攥着那只酒壶,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在无尽绝望中唯一的浮木。
“看……看到了吧……”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那就是真相……嘿……哈哈哈……补天?狗屁!是天漏了,要用命去填!用她的命去填!”
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着陈灼,里面翻滚着疯狂与痛苦:“你现在明白了吗?小子!我们追求的仙界,我们敬畏的天道,根本就是个破烂流丢的伤口!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在这个流脓的伤口上爬行的蛆虫!还以为自己得了道,升了仙!可笑!可笑至极!!”
陈灼喉咙干涩,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安慰?面对这样的真相,任何安慰都苍白得可笑。
吴老酒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与愤怒里,继续嘶吼着,像是要把积压万载的怨毒一口气倾泻出来。
“可是……可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他话锋一转,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最可怕的是……是那个人!是晏明!他看到了!他肯定也看到了!他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
“晏明?”陈灼心神一震,这个名字终于将他从巨大的震撼中拉扯出来,“灭世轮盘的主人?他与这件事……”
“关系?”吴老酒发出一串比哭还难听的惨笑,“关系大了!你以为他发动灭世轮盘,真的是为了毁灭诸天万界?为了那狗屁不通的‘净化天道’?”
他猛地凑近陈灼,浓烈的酒臭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们都错了!所有人都错了!包括当年那些把他打成魔头、群起而攻之的仙神!他晏明,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为了灭世!”
吴老酒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杂着恐惧、憎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理解的疯狂。
“那他为了什么?”陈灼追问道,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为了她!”吴老酒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仙台上炸开,震得附近的星辰尘埃都在抖动,“为了逼她出来!为了逼那个已经化入天道、成了规则一部分的道祖妻残魂现形!”
陈灼如遭雷击,猛地倒退一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看懂了没有?!”吴老酒指着方才水镜消失的地方,唾沫横飞,“她兵解了,化成了补天的星尘,但她那样的人,那样强大的神魂,真的就彻底消失了吗?没有!她的一部分肯定融入了天道,成了天道意识的一部分,或者说,成了天道的一道残念!晏明一定是知道了这一点!”
他的情绪愈发激动,手舞足蹈,状若疯魔:“灭世?毁灭三界?哈哈哈哈!那是手段,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要用极致的毁灭,用亿万苍生的哀嚎,用整个世界的存亡作为筹码,去刺激天道,去震动那道裂痕!他相信,只有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能逼得那道残念不得不做出反应,不得不现身来阻止他!”
“他不是要灭世,是要逼她出来——”吴老酒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哪怕三界陪葬!”
这句话,如同丧钟,在陈灼和白露的耳边轰鸣作响。
陈灼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意从头顶灌到脚底。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偏执、何等……绝望的爱?或者说,根本不是爱,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自私到极致的疯魔!
为了见到一个可能存在的残念,就不惜拉上整个世界的生灵作为赌注和祭品?
“疯子……”陈灼喃喃自语。
“没错!他就是个疯子!一个强大到足以灭世的疯子!”吴老酒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而且,你们知道那灭世轮盘是怎么来的吗?”
他不等陈灼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嘲弄:“那根本不是晏明自己炼制的什么魔道至宝!那轮盘……那轮盘的核心……根本就是她——道祖妻——早年炼制的一件半成品!一件本欲用于推演天道、修补法则缝隙的至善之器!不知怎的落到了晏明手里,却被他用无尽的怨念、鲜血和毁灭欲望污染、扭曲,变成了如今这副灭世的模样!”
“他用她留下的东西,来逼她现身……”陈灼感到一阵恶寒,这其中的扭曲与悖论,让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吴老酒再次狂笑起来,笑出了眼泪,“讽刺吧?可笑吧?这就是晏明!这就是他干出来的事!他爱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苍生大道,他爱的只有她一人!得不到,就毁灭一切给她看!用她留下的东西,逼她出来!”
狂笑之后,是更深的死寂。
吴老酒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抱着酒壶,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破碎的仙台玉石。
“晏明爱的不是苍生,是她一人。”他低声重复着,像是在做最后的总结,又像是在给自己万年的困惑找到一个答案。
陈灼久久无言。信息量太过庞大,太过冲击。天道之秘,道祖妻之牺,晏明灭世真相……这一切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白露,却发现她正微微歪着头,看着那些悬浮的青铜棺椁,冰蓝色的眼眸中,那丝极淡的疑惑似乎又加深了些许。
仙台之外,云海翻涌,死寂的青铜棺椁如同永恒的墓碑。
而那把指向诸天万界的灭世之剑,其执剑者的真正目的,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与疯狂。
状态,同时也传达出核心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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