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无边无际、足以将灵魂反复撕裂碾碎的痛苦,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陈灼意识的残岸。母亲冰冷的指尖、白露化作冰雕前最后的目光、红芍药碎裂时溅在脸上的温热血液……这些被晏明以无上神力挖掘、放大、扭曲的记忆碎片,如同最恶毒的刑具,反复切割着他的神魂。
哀伤、绝望、愤怒、愧疚……种种极致的负面情绪被催化到顶点,化作熊熊心火,要从内而外将他彻底焚毁。他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盏残灯,明灭不定。
就在那盏灯焰即将彻底熄灭,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怀中,那枚紧贴胸膛的旧怀表,再次传来一声微弱却坚定的“咔哒”声。弹开的表盖下,渗透出的那一缕温暖金光,虽未能驱散整个幻境,却如同一根坚不可摧的细线,牢牢系住了他最后一丝清明,让他没有彻底沉沦于晏明编织的情感地狱。
这丝清明,微弱,却至关重要。
它让陈灼在无尽的痛苦风暴中,捕捉到了一瞬间的、冰冷的间隙。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绝境中迸发的火星,猛地炸亮在他近乎混沌的识海!
既然这些记忆如此痛苦,既然它们被用来作为摧毁我的武器……那我还要它们何用?!
与其被这些情感拖累、折磨至死,不如……
不如将它们……彻底熔掉!
这个念头一出,仿佛自带一股决绝酷烈的意味,竟暂时压过了周遭翻腾的情感狂潮!
“呃啊啊啊啊——!”
陈灼猛地昂起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咆哮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却更蕴含着一股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不再试图抵抗那些涌入脑海的痛苦记忆,反而……主动敞开了自己的神魂!
来吧!
都来吧!
把这撕心裂肺的痛!
把这刻骨铭心的悔!
把这焚尽五脏的怒!
全都拿来!
他体内,那源于末世熔尸、早已与他灵魂深度融合的本源能力——【熔炼】,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被他自己……疯狂地催动起来!
但这不再是熔炼外物,而是……**熔炼自身!熔炼那构成他情感根基、却也此刻化作致命毒药的——记忆与情感!**
轰——!
无形的火焰,骤然从他灵魂最深处点燃!
那并非真实的火焰,却比任何异火都要可怕!它以他的记忆为燃料,以他的情感为薪柴,疯狂燃烧!
“母亲……露露……红姐……”他在心中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名字念出,都如同用烧红的刀剜掉一块心头肉!
幻境中,母亲临终托孤的场景开始扭曲、熔化,化作一滩滚烫的、金色的液体;白露冰封的景象碎裂、蒸发,变成一缕极寒的、蓝色的雾气;红芍药凋零的画面燃烧、收缩,凝成一滴灼热的、赤色的血珠……更多更多的记忆碎片,快乐的、悲伤的、平凡的、痛苦的……只要是能引发强烈情绪的,都被无情地卷入这自我焚烧的熔炉之中!
这个过程所带来的痛苦,远超之前被动承受心魔劫的千百倍!
这是自我剥离!自我毁灭!是亲手将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印记一点点碾碎、焚化!
他的身体在虚无的幻境中剧烈抽搐,七窍之中甚至开始渗出淡金色的、由神魂之力蒸发形成的血雾!他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尖啸,几乎要彻底散逸。
但他心中那股狠厉的、不甘被如此玩弄摧毁的意志,却硬生生挺住了!死死守着那最后一丝由怀表金光带来的清明,疯狂地维持着【熔炼】的进行!
“忘情不是无情,是拿命换一线生机!”这句不知源自何处、却仿佛道尽此刻真意的话,在他沸腾的识海中炸响。
外面,那冷漠注视着一切的法则巨眼,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晏明的神念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意外情绪。祂显然未曾料到,这蝼蚁般的凡人,竟敢用如此酷烈的方式反抗祂的“七情劫”!这不是抵挡,不是化解,而是……自毁根基以求存!
“有趣。”冰冷的神念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般的残酷好奇。祂并未阻止,反而像是要看看这凡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这自残般的举动最终会换来什么。
熔炼!熔炼!熔炼!
陈灼的灵魂在哀嚎,在燃烧,也在极致的痛苦中发生着某种诡异的蜕变。
那些被熔化的记忆与情感,并未彻底消失,而是在【熔炼】之力的作用下,剔除掉绝大部分引发情绪波动的“杂质”,被强行压缩、提纯、塑形……朝着某个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形态凝聚!
渐渐地,在那无形的心灵熔炉中央,一柄模糊的、黯淡的、却散发着绝对冰冷与死寂气息的鞘的虚影,开始缓缓浮现。
它的形态古朴,甚至有些粗糙,通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暗之色,仿佛能吸收吞噬一切光线与情感。鞘身之上,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有无数细微到极致的、扭曲的刻痕,那是被熔炼掉的记忆碎片留下的最后印记。
【斩情鞘】!
此非天地所生,非匠人所铸,乃是由陈灼熔炼自身绝大部分记忆与情感,以灵魂为炉,以痛苦为火,以执念为锤,硬生生锻造出的、专为“斩情”而生的奇异造物!
它的作用并非攻伐,而是……封印!
将剩余那些无法、也不愿熔炼的珍贵记忆,以及所有可能被外界引动、利用的情感波动,彻底封存、隔绝起来!以此换取心神的绝对冰冷与平静,对抗外界的一切心魔侵蚀!
成型的刹那,【斩情鞘】微微一震。
一股无形却无比强大的冰冷力场以它为中心骤然扩散,瞬间席卷了陈灼的整个识海!
原本翻腾不休的痛苦幻境,如同被泼洒了极寒冰水,瞬间凝固、迟滞、然后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大片大片地崩碎、消散!
晏明神念带来的恐怖压迫感和情感侵蚀力,竟被这柄新生的、诡异的鞘,强行隔绝了大半!
“哼。”天穹深处的法则巨眼传来一声冰冷的哼声,似乎对这结果有些不悦,却又带着一丝意料之外的玩味。那巨大的眼睛深深“看”了陈灼一眼,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那柄灰暗的鞘印刻下来。随即,空间豁口开始缓缓闭合,那恐怖的神念如同潮水般退去。
七情劫,散了。
并非被击破,而是因为受劫者以一种近乎“自绝”的方式,让这心魔劫失去了大部分的“燃料”和目标。
噗通!
陈灼的意识从幻境中跌落,回归现实,重重摔倒在冰冷破碎的仙台上。他浑身都被淡金色的神魂血雾浸透,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的眼神,是一片空洞的灰暗。
大部分的记忆消失了,炽热的情感冷却了。世界在他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却也前所未有的“陌生”和“隔阂”。他记得一些事,记得吴老酒,记得白露,记得要对抗晏明,记得母亲、白露、红芍药这几个名字似乎很重要……但关于她们的具体细节,那些温暖的、痛苦的、鲜活的过往,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代价是惨重的。他熔炼了几乎所有的记忆,仅勉强保留下……三缕最为坚韧、最为核心的记忆丝线,被封存在那冰冷的【斩情鞘】深处。
他艰难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意念微动。
一柄长约尺半、通体灰暗、毫无光泽的鞘的虚影,悄然浮现在他掌心之上。它无声地悬浮着,散发着隔绝情感、冰封心灵的死寂气息。
这就是他拿几乎全部过往换来的……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那灰暗的鞘身之上,忽然极其短暂地、模糊地闪过一张温柔女子的面容残影……那是他母亲的样子,却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再次被死寂的灰暗吞噬。
陈灼空洞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仅有一下,随即再次恢复成冰冷的漠然。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白露依旧静立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眸正落在他身上,或者说,落在他掌心那柄灰暗的【斩情鞘】上。
她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两个同样冰冷、同样似乎失去了大部分情感的存在,在这破碎的仙台上,默然相对。
远处,吴老酒仍在昏睡,对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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