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灵濛山的暮色正被厮杀的血色浸透。庞统拄着染血的铁剑站在山道尽头,山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掠过他的发梢,身后是麴义残部仓皇逃窜的身影——半个时辰前,他设下的滚石与火油阵几乎将这位袁绍麾下的先锋大将连同三百锐士一并埋葬在山谷里,断裂的旌旗与烧焦的甲胄在暮色中堆叠成狰狞的形状。
“军师,追兵已退!”亲卫的喊声被山风撕得粉碎,庞统却只是望着远处沉玉谷的方向。那里,赵云正孤身陷入袁绍大军的重围,而他这场伏击,本是为了斩断追兵的臂膀,给那位白袍将军挣出一线生机。
铁剑的寒意顺着掌心蔓延上来,庞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方才厮杀时被流矢擦伤的肋下隐隐作痛。他抬手按住伤口,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暮色里泛着暗红油光。“清点伤亡,就地休整片刻,”他对亲卫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半个时辰后,驰援沉玉谷。”
亲卫领命而去,山道上只剩下零星的脚步声与伤者的呻吟。庞统靠在一块被烟火熏黑的岩石上,目光穿过层叠的山峦,仿佛能看到沉玉谷中那抹白袍在乱军里冲杀的身影。他想起初见赵云时,那人银枪白马立于帐前,眉眼间是藏不住的锐烈,却在听闻他要以身做饵时,低声说了句“军师保重”。
山风忽然变得阴冷,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庞统猛地睁开眼,腰间的佩剑几乎要出鞘——方才还在收拾战场的亲卫们,此刻竟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个僵在原地,脖颈上多了道细细的血线,眼神里还凝固着来不及扩散的惊愕。
一道黑影如同山涧里的毒蛇,从岩石后滑了出来。那人穿着袁绍军的甲胄,脸上却蒙着块灰布,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手里的短匕还在滴着血,正是袁绍麾下最擅刺杀的死士何吉。
“庞士元,”何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主公有令,取你项上人头,换沉玉谷赵龙胆。”
庞统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肋下的伤口却在此时骤然抽痛,让他动作迟滞了一瞬。何吉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扑来,短匕带着淬毒的寒光,直刺他的咽喉——这是专破甲胄缝隙的杀招,显然是算准了他激战之后体力不支。
“卑鄙!”庞统怒喝一声,强行扭转身形,短匕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起一道血痕,腥臭的毒液溅在衣襟上,瞬间灼出几个黑洞。他挥剑横扫,却被何吉轻巧避开,那人身法快得惊人,像是常年在山岩间攀爬的猿猴,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攻击。
山道狭窄,不利于长兵器施展,何吉的短匕却如附骨之蛆,招招不离要害。庞统咬紧牙关,铁剑舞得风雨不透,他知道自己必须拖延时间,只要亲卫的尸体被发现,后续的人马总会赶来。可何吉显然洞悉了他的心思,攻势愈发狠辣,短匕上的毒雾在暮色里弥漫开来,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你以为赵云能逃得掉?”何吉冷笑一声,短匕突然变招,虚晃一招后直刺庞统受伤的肋下,“沉玉谷四周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算你今日不死,他也插翅难飞!”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庞统最后的防线。他想起赵云孤身断后的决绝,想起那人临行前回望的眼神,心神微动间,肋下已是一阵剧痛——短匕没入了寸许,乌黑的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来,带着麻痹神经的寒意。
“噗——”庞统喷出一口血,视线开始模糊。他看着何吉那张隐在灰布后的脸,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却带着股傲气:“袁绍……困不住他……”
何吉眼神一厉,猛地拔出短匕,又反手刺进了他的胸口。这一次,庞统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倒去。他最后的意识里,是何吉那张冷漠的脸,是山风里亲卫们渐渐冰冷的尸体,还有远处沉玉谷的方向,仿佛有一道白影正冲破层层围困,向着黎明的方向疾驰。
身体坠下悬崖的瞬间,风声在耳边呼啸,庞统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与水镜先生论道的场景,先生曾说他“貌丑心慧,惜乎命途多舛”。那时他只当是戏言,此刻却觉得,能以一命换赵云脱围,倒也不算亏了。
……
沉玉谷中,赵云一枪挑落最后一名袁军裨将,银枪上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拄着枪喘息,甲胄上布满了刀剑的痕迹,左臂还在淌血——那是方才突围时被敌军长刀划开的伤口。
身后的追兵不知为何忽然乱了阵脚,喊杀声渐渐稀疏下去。赵云回头望去,只见袁军士兵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纷纷调转马头往灵濛山方向退去,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竟露出了一道缺口。
“奇怪……”他皱起眉头,握紧了银枪。这绝非袁绍的风格,那老谋深算的诸侯最擅长赶尽杀绝,断不会轻易放他离去。
山风里似乎传来隐约的厮杀声,却又很快被更浓重的寂静覆盖。赵云的心猛地一沉,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庞统拍着他的肩膀说“子龙且去,我自引一军断后”,想起那位军师总是笑着说“我这副皮囊虽丑,却能替你挡些刀箭”。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几乎要调转马头冲回灵濛山,可理智却死死拉住了他——庞统用性命换来的生机,他不能辜负。
“军师……”赵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最后望了一眼灵濛山的方向,那里的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留在了那片被血浸透的山峦里。
他勒转马头,白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银枪直指谷外的旷野。身后的追兵已经彻底退去,沉玉谷的寂静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的马蹄声,向着远方疾驰而去。那背影决绝而孤勇,却不知在许多年后,每当路过相似的山谷,总会在某个瞬间,想起建安五年那个暮色沉沉的傍晚,想起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的军师,再也没有从灵濛山的方向追上来。
夜色渐深,沉玉谷的月光清冷如水,照在空荡荡的山道上,只有零星的血迹证明这里曾有过一场惨烈的厮杀。而灵濛山的悬崖下,庞统的身体早已被山涧的水流卷走,只留下一片被血染红的岩石,在月光下泛着凄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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