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然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叩击着冰冷的石桌,发出笃笃轻响。
“你只见其利,未察其祸。”吴凉眸光阴寒如九幽深潭,声音却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宗门毒瘤未清,里里外外不知道趴着多少双眼睛!那步法玄奥若泄露半分……哼,届时就不是我四象楼的镇派绝学,反倒成了插进我门弟子咽喉的毒匕!”
他宽大的玄色蟒袍袖口微微一荡,气流骤然森冷,“尘埃落定前……此秘,必须烂在你们师徒肚子里!去,再寻一套似是而非的身法给他练着,鱼目混珠……”
“是!”李浩然心头一凛,如同被冰锥刺穿。
吴凉何曾如此如履薄冰?
这分明是宗门已到了危如累卵,悬丝系颅的地步!
自己之前的揣测……竟是天真了。
鱼目混珠?
混给谁看?
外人尚不知晓,二师兄门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小辈……竟也要防?
细思极恐!
“还有,谢阳那七煞掌…”吴凉指腹摩挲着杯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阴极寒煞……怪哉!此子身上,有点意思。不过,别让他松懈半分!”
他放下茶盏,杯底磕在青玉案上,发出脆响,“待他破入筑基剑士之境,七阴汇聚绝域……便是他的磨刀石!淬出几分真火,才堪大用!”
他抬眼,目光如电扫过孟超然,“你这徒弟是天降异数不假,可眼下……炼气都未圆满,掺和进这天倾之局,连做炮灰都嫌身板太薄。心里……要有杆秤!”
李浩然默然点头,眼底波澜暗涌。
“老幺,”吴凉话锋陡然一沉,“先前布局,本看你座下那周万山心机似海,是个埋雷的料子。呵,如今看来,终是上不得台面的蛇鼠之辈!但这谢阳……”
他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弧度,“……是块好钢!有大用!”
“大用?”李浩然眉峰如刀骤然扬起,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人刺穿。
吴凉袍袖无风自动,字字如重锤砸入人心:“即便在南境,我四象楼也是无根浮萍!龙潭虎穴,需有自家人埋进去……做暗子!”
他眼神幽深得不见底,“观谢阳今日血擂之上的泼天胆魄与急智,正是天生的潜伏胚子!四象楼这把‘暗刃’,非他不可!你意下如何?”
李浩然喉结滚动,半晌无言。
良久,他才涩声开口:“凶险!大机缘自伴大杀劫!三大王朝麾下供奉如云、镇国老怪盘踞如龙,稍有差池……便是身死魂消,万劫不复!谢阳……终是太年轻。大师兄,此事还需……”
“风浪里滚过的才是蛟龙!暖房里能养出什么玩意儿!”吴凉断然截住话头,气势陡然拔起,如利剑出鞘,“孤注一掷方得海阔天空!其他棋子死便死了,谢阳这枚暗刃……本座要他隐于九地之下,不到割喉那一刻,绝不出鞘!”
语毕,他不再多言,袍袖一拂,与乔风身影已如鬼魅般飘然远去,唯有凛冽余音在竹林间回荡。
李浩然独立阶前,望着两道迅速消失在寒烟中的沉凝背影,胸中如同压了座冰山。
他长叹一声,那叹息声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在寂静庭院里幽幽散开:“大师兄……这天下倾覆的棋局,区区一个四象楼……不过一卒子。刀尖起舞已是逆天而行,背水搏命更是……取死之道啊!一招不慎……便是举宗皆灭,尸骨无存……但愿这步险棋……莫要成了自掘坟墓才好……”
他望向灰霾沉沉的天空,一股巨大的漩涡正以帝都为中心疯狂旋转,而四象楼——这艘本就风雨飘摇的破船,正在大师兄的决然掌舵下,义无反顾地朝着旋涡中心全速撞去!
南境边陲,九云城。
雄踞千里冻土的巨城匍匐在铅灰色的苍穹之下,青黑色的城砖布满风霜蚀刻的痕迹,如玄铁铸就的洪荒巨兽。
城头之上,染血的战旗猎猎作响,卷动着刺骨寒风中散不去的铁锈腥气。
“吁——!”马蹄踏碎冰棱,在靠近巍峨城门的官道上勒停。
四骑昂立,人马皆疲。
当先一名中年汉子双目如电,狮鼻阔口,身上玄色劲装已浸透暗红血迹,正是四象楼三十六卫踏云卫之主——秦狂雷!
这名字煞气冲天,其人却如同万年深潭,气息沉凝不漏。
他左右两名青年,林夜面容冷硬如坚冰,赵殇眉间煞气隐现,两人身上亦有血污。
唯一稍显干净的是中央那位,虽黑纱覆面看不清容颜,但风尘难掩其清冷如月的眼眸,正是吴凉之女——吴倩。
“呼……”秦狂雷长长吐出一口白雾,紧绷的身躯终于松弛一线,声音沉厚如鼓,“总算到了。小倩,可还撑得住?”
“无妨。”吴倩隔着面纱摇头,眼中虽有倦意,眸光却依旧坚毅。
这一路千里亡命搏杀,连他都感心惊:“此行本该绝密……可截杀之精准、死士之凶悍……不对劲!极不对劲!”
他未言明,目光扫过身边三人,彼此眼底都掠过一丝冰冷寒意——四象楼高层,必有黑手!
且层级……怕是不低!
混迹于商旅流民之中,四人七拐八绕,终于停在一座煊赫府邸之前。
黑沉沉的巨大门楼肃穆森然,竟非寻常木料,而是整块的深海寒铁铸就!
三枚镏金大字深深烙在寒铁匾额之上,笔力遒劲更胜刀劈斧凿——
春秋府!
大秦国储君,太子行辕所在!
通禀过后,四人穿过重甲森然的武士甬道,踏入一片肃杀与堂皇并存的天地。
绕过绘着铁血山河的巨大紫铜屏风,眼前豁然开朗。
暖玉铺地,金丝楠木巨柱撑起恢宏殿宇,空气中弥漫着清冽又厚重的龙涎香。
大殿尽头,九阶丹陛之上,一张温润如羊脂白玉的宽大宝座中,斜倚着一位少年。
少年身形清瘦,披一袭明黄缂丝蟒袍,并未束腰,更显几分闲适疏朗。
他并未戴冠,只用一根简素的墨玉簪松松挽着满肩乌缎般的长发,几缕发丝慵懒地垂落颊边,衬得那肌肤如初雪堆就,近乎透明。
他指骨纤长的手正持着一卷泛黄的古籍,专注得仿佛隔绝了整座大殿的肃杀与寒凉。
长眉斜飞入鬓,带着几分诗书浸染的雅致,但那雅致深处,却似蛰伏着斩断千山万仞的无形锋刃。
殿外寒风卷动窗棂,发出呜咽低鸣,而他悬腕执书的手,干燥如松木,沉稳如山岳,不见分毫颤动。
他就是大秦国的天柱——太子,秦九天!
听闻通报,他缓缓抬首,指尖轻轻拂过书卷。
那一瞬,大殿中翻涌着无形威压的沉闷空气,竟如水波般微微一荡!
目光扫过风尘仆仆、血迹斑斑的四人,秦九天面上绽开一丝温煦笑意,仿佛冰封千里的冻土忽遇暖阳初照,连带着整个森严大殿都陡然明亮了几分。
“四位仙门贵客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他的声音清越温润,如冰溪流玉,“赐座,上灵茶。”丹陛旁侍立的玄甲武卫立刻无声而动。
“谢殿下。”秦狂雷单手握拳当胸,行了一个仙门之礼,气度不卑不亢。
身后林夜与赵殇在宝座无形的威仪下,呼吸微滞,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孤观四位身上煞气未散,血气犹新,”秦九天放下书卷,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似温和的清亮眸子扫过众人衣袍上的暗色血痕,唇角依旧噙着浅笑,语气却陡然凝沉几分,“这一路……怕是不甚太平吧?”长眉微轩,一股冰封万里的凛冽杀意,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如坠刀山血狱!”秦狂雷端坐如山,直视太子,语带凛然寒意。
“哦?”秦九天尾音微扬,倏然起身。
他身形并不甚高大,甚至略显清瘦单薄,可当他负手立于丹陛之上,长眉如剑扫视殿宇,一股君临苍茫、脚踏九天的磅礴帝威便轰然压下!
不是刻意张扬,而是那份沉淀于骨血里的、生杀予夺只在指掌间的气概!
“宵小鼠辈,跳梁而已。四位既踏入九云城……”秦九天的话语轻缓,却字字如九天惊雷炸响在大殿琉璃穹顶之下,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此地安危……便是孤之干系!孤以山河为印,在此立言,”
他目光如寒星扫过殿外森然甲胄,“凡我治下,若再有魑魅魍魉惊扰贵客分毫——”声音陡然冰裂,“……无论仙魔,无论贵贱,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秦狂雷心头巨震!
体内雄浑真元竟为那无形帝威所激,自行鼓荡流转!
他终于彻悟,大师兄吴凉那看似疯狂的抉择之下,所押注的……究竟是何等样擎天之柱!
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大秦太子,体内流淌的分明是搅动天下、吞龙屠凤的……万丈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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