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门口擦门框，瓷砖缝里的陈年灰被水洇开，泛着黄。
水珠从抹布里滴落，在台阶上晕开深色的斑点，指尖传来湿冷的触感。
七点刚过，王阿姨的碎花裙就扫进了楼道，布料摩擦发出沙沙声，还带着清晨露水的气息。
“小林！”她怀里抱着三盆绿萝，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在晨光中闪着微光，“昨儿说镇宅，我今早又去花市挑了两盆！”花盆往地上一放，塑料袋窸窣响，“饺子在保温桶里，醋是我新腌的，酸得正好。”
我直起腰，后颈被晨风吹得发凉，像是贴了一层薄冰。
风里还混着楼下早点铺飘来的芝麻香。
门楣上“倒霉蛋拯救中心”的红牌子还带着墨香——苏晚昨儿连夜找广告店做的，说“要红得喜庆，镇得住邪”。
那红色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仿佛能压住一切晦气。
“王阿姨，您这是要把我这儿弄成植物园？”我弯腰搬花盆，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凉意顺着指甲缝钻进手指，“上回那盆还在窗台晾着。”
“那能一样？”她拍我手背，手掌粗糙温暖，“新开业得有新气象！”转身又往屋里瞅，“小苏呢？说好了来贴海报的。”
话音刚落，楼道里传来高跟鞋声，咔哒、咔哒，节奏利落地逼近。
苏晚抱着一摞A4纸转过来，制服裙角带起风，发梢沾着点露水：“来了来了，李大爷非让我帮他修手机，耽搁了。”她把海报往桌上一摊，蓝底白字写着“日常防霉指南：不闯红灯不逆行，遇事别慌先数三”——是她昨晚熬夜做的，说要“科学破除迷信”。
我扫了眼海报，扯了扯嘴角：“苏同志，这标题和我那儿名字有点冲突。”
“冲突什么？”她抽出胶带，踮脚往墙上贴，“你负责直觉，我负责科普，双管齐下。”
这时候楼道里开始热闹。
脚步声、说话声混在一起，还有小孩兴奋的嬉笑。
李建国晃着保安帽探进头：“小林，我家孙子说要跟你合影，说是学校作业‘社区新风貌’。”刘婶拎着菜篮挤进来：“我就看看，不添乱啊！”几个小孩举着手机冲我比划，闪光灯晃得我眯眼。
“拍吧拍吧。”我退到墙角，裤脚蹭到绿萝叶子，叶片上的水珠滚落，打湿了鞋面，“反正解释也没人听。”
话音没落，门“砰”地被撞开。
进来个穿快递服的小伙子，额头挂着汗，领口沾着草屑：“您这儿是……拯救中心？”他喘得厉害，工牌上写着“赵文斌”，“我最近邪门得很！前天摔了车，昨天丢了件，今早送件又被投诉——”他攥着衣角，“他们说我撞邪了，让我来找您。”
我没接话，盯着他工牌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眉眼平和，眼前这位却眼眶发红，指尖直抖。
“你不是撞邪。”我抄起桌上的钥匙，“跟我走。”
福兴里的巷子七拐八弯，墙皮斑驳，青苔爬满砖缝，空气中混着潮湿与炊烟的味道。
赵文斌骑着电动车在前面，我坐后座，他车把晃得厉害：“我送件赶时间，客户催得急……”
“急什么？”我拍他后背，“前面路口红灯，你上周三是不是在这儿闯过？”
他猛地捏刹车，电动车“吱”地停住：“您怎么知道？”
“地上有道黑印子。”我指路边，“你急刹时蹭的。”又指斜前方的施工围挡，“前天你摔车，是因为这儿堆了石子没看路？”
他浑身一震：“您……您当时在？”
“没在。”我盯着他握车把的手，骨节发白，“但你车筐里的创可贴是新的，膝盖蹭破的地方还没结痂，伤口方向是往左侧摔的——左边正好是施工堆。”
他不说话了。
我们绕到另一条路，我指着墙根的野猫：“看见那只橘猫没？它总在这儿打盹，你上次逆行，差点压到它，急打方向撞了电线杆。”
电动车慢下来。
赵文斌摸了摸后颈，汗水已经干了，留下一道盐渍。
“您怎么比我还清楚？”
“因为你太急躁。”我跳下车，凉风扑面而来，“换这条路线，避开施工段，送件前先看客户备注。”我敲了敲他手机，“刚才你手机响了三次，都是催件的，但你连短信都没看——客户说‘放快递柜就行’。”
他低头翻手机，脸色慢慢松了：“还……还真有。”
下午三点，赵文斌又冲进店里。
这次他没喘，车筐里多了箱可乐，瓶身凝着水珠。
“林哥！我按你说的走，没闯红灯，没逆行，件也没丢！”他挠头笑，“刚才送件，客户还夸我态度好！”
我拆了罐可乐递给他，冰得手疼：“下回别骑那么快。”
陈默不知什么时候晃进来，手里抱着个笔记本，纸页哗啦作响：“斌哥，我帮你记上！”他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陈默：传销预警，成功；王阿姨：车祸预警，成功”——是他主动要来帮忙整理的来访记录。
“记什么？”我瞪他。
“倒霉蛋档案啊！”他眼睛发亮，“我打算搞个‘倒霉指数’排行榜，看谁最需要帮——”
“你当这是游戏厅？”我抄起绿萝叶子作势要打，他笑着躲开。
苏晚从里屋探出头，眼镜片闪着光：“陈默说得对，记录能帮总结规律。”她晃了晃手里的表格，“我都分类了，交通类、诈骗类、意外类……”
我抿了口可乐，甜得嗓子发紧。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陈默的笔记本上，照在苏晚的表格上，照在王阿姨的绿萝叶子上——叶子绿得发亮，像谁偷偷撒了把星星。
傍晚收摊时，天阴了。
云层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正擦桌子，听见门口有动静。
抬头一看，是个扎马尾的姑娘，十四五岁模样，攥着张泛黄的纸条，指节发白。
“你找谁？”我问。
她没说话，把纸条递过来。
纸角卷着，边缘有磨损，像是被反复折过。
还能闻到一丝旧书页的霉味。
我展开一看，上面是钢笔写的小楷：“只有天煞孤星能救我。”
字迹很眼熟。我喉咙发紧：“你怎么拿到的？”
“我姐……”她声音发颤，眼里含着泪，“我姐失踪前，说有人给她这张纸条，让她找天煞孤星。”她抬头看我，眼睛红得厉害，“她说……她说写纸条的人，是你奶奶。”
我捏着纸条的手在抖。
奶奶的钢笔字我再熟悉不过——她从前总在我作业本上写评语，字迹工整得像刻出来的。
姑娘还在说：“我姐已经失踪三天了……”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进来，吹得纸条哗哗响。
风里有一丝熟悉的桂花香，那是奶奶生前最爱种的树。
我盯着那行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是奶奶的字迹，可她已经走了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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